《流年碎影》
《流年碎影》是张中行老先生的自传,厚厚的一本,断断续续地看,看了十几天才看完。这是一本让人感到亲切的书,第一版就印了三万套,和明星的传记相比,是小巫见大巫,能印这么多,已经是奇迹。
喜欢张中行已经有十几年。不止一位朋友向我表示过异议,他们有些不明白,我为什么喜欢这么一位爱说教的老先生。我说自己从来没有觉得他是在说教,朋友们说:他当然是在说教,唠唠叨叨,说一些大家都明白的道理。我不想和人争,朋友的看法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我最早看张中行的作品是《负暄琐话》,这本书印得极少,大约是二三千本,市面上当时并不多见。我手头的一本,是张先生送给我祖父的,很快转到我父亲手里,然后无意中又成了我的猎物。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于谈掌故的书,有一种特殊的兴趣,此外,我喜欢周作人,是真的喜欢,听到别人攻击他,心里就有些不太高兴。我一直在想,中国的散文,周氏兄弟之外,应该还有些好的。譬如丰子恺,我读过一些他在一九七二年时写的散文,这些散文极棒,是一个老人的绝唱,可惜生不逢时,能见到的人并不太多。后来终于有机会出版了,淹在他过去的著作中,人们也就不太会去想文章背景。
张中行老人应该算是文坛新秀,虽然他已经是一位八十八岁的老人,出书走红,却是这些年的事。他最耐读的书,是《负暄琐话》,是《负暄续话》和《负暄三话》。要想了解他一生的故事,莫过于读他的这本取名《流年碎影》的自传。如今,很多人都已经知道张中行就是《青春之歌》中的余永泽,在没有接触他的作品前,很多人脑海里首先会有的印象,是电影《青春之歌》中扮演余永泽的于是之。于是之是位了不起的好演员,他塑造的反面人物形象,比女作家杨沫笔下负心落后而且顽固的书呆子,更人木三分。
作为一个过来人,张中行老人屡屡喜欢提到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曾经红极一时的女作家杨沫已经过世,《青春之歌》书店仍然在卖,然而今天的读者,怕是再也不会有我们小时候读这本书时的激动。张中行和杨沫的故事,有一个很浪漫的开始,却有一个十分沉重的结尾.用张中行老人的话说,两人的“思想感情都距离太远”,一个走的是信的路,始终是坚信;一个走的是疑的路,忍不住就要怀疑。道不同,不相为谋,由合而分,自然在情理之中。《流年碎影>)记录丫一个老人的一生,从疑开始,结束的可能是信,反过来,从信开始,很可能是以疑为终。
1997年12月l曰《论书绝句》
买下这本书,首先是喜欢它的装帧。在我心目中,三联书店的书,总让人有一种信任感,况且责任编辑就是书店的老总,老总亲自出马,这样的书,一般不应该坏到哪里去。其次,记得父亲在世时,曾花很大的气力,去找那本印数不多的《启功韵语》,正是因为读过《启功韵语》,我觉得只要是启功先生的作品,就应该读一读。我对书法是门外汉,虽然只是一本谈书法的小册子,然而我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它。
启功是爱新觉罗的后裔,大清国要是不完蛋,天知道他会成为怎么样的人物。现在的启功,是大学者,是大书法家,一幅字能卖许多钱,不过,受《启功韵语》的影响,我印象中的启功,仍然还是他潦倒时的模样,是个右派,在学校里熬了许多年,也就是个副教授,老年无子,由于有病,走路时向左边摇摆。我想迟早有一天,有人会有滋有味地把启功先生的故事,全都说出来。
《论书绝句》是一本谈书法的书,颇有些想到就说的意思。启功先生坦然承认,自己学书,仅能作真草行,不懂篆隶。能这么说,也得有些肚量才行。什么叫懂,这度很难把握,说不懂未必一点不知,说懂的也许反而是个骗子。
自清以后,碑学大兴,帖学相对示弱,只要是能写几个字的,莫不谈汉隶,谈书法中的金石气。更有来头大的,说到书法,就要从头开始,既然临碑帖,必须从大篆小篆人手,再人汉隶魏碑,然后进入唐宋元明清,缺一点都不行。启功先生快人快语,一语道破了机关,鸡是蛋变的,学画鸡,不一定非要从画鸡蛋开始,话说得太邪门,没意思。
启功先生有个观点,认为写字不同于练杂技,一定讲究什么童子功。小孩练字,很多字不认识,不过照葫芦画瓢,并不能领会笔趣。成人若能认真学,应该比小孩子容易,因为成人智力远高于小孩。有一个意思,启功先生故意没有说破,这就是成人绝大多数练字不成,原因就在于没有笔趣。练字的功利性太强,虽然智力在小孩之上,见到的好碑帖也比小孩多,然而写了没几天,就恨不得把字裱起来挂在墙上,结果当然是事倍功半,真不如小孩的字写得好。
现在许多商店招牌,都是启功先生的题字。我不知道这些字怎么觅来的。坦白地说,有一些很不理想,不知道是制作时走了神,还是启功先生的字,本来就不适合装潢家的门面。以一个外行的眼光看,启功的字不宜太大,大字也许还是汉隶或魏碑更合适。
]997年3月6日《威尼斯日记》
我很乐意见到阿城的文字,说来也简单,因为他是个有笔趣的人。笔趣二字,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譬如让阿城一炮而红的《棋王》,十年前写小说,大约没有不知道的。很多人欣赏棋王的棋艺,出神而人化,我不会下棋,以己度人,总觉得阿城未必也能下棋。
《棋王》有趣,不是可以和茨威格《象棋的故事》相媲美,奇妙之处在于它谈到了吃。我更愿意说《棋王》是一个谈吃的故事,阿城随手摔出了一个关于吃的简单真理,会吃并不意味着吃过哪些山珍海味,酒肉穿肠过,肚子不饿没胃口的人,算不上是真正的饕餮之徒,《棋王》中谈饥饿的闲笔,是最好的美食文章。
《威尼斯日记》是一本可以把玩的小书,这些年来,我们常念叨港台的书籍装帧,比大陆漂亮。我想大陆不是做不到,是舍不得这么做。以人才而论,大陆藏龙卧虎,真要做,太容易。我想说《威尼斯日记》就是这么一本书。装帧漂亮,永远是一个爱书人的心愿。中国历史上就有不注重装帧的习惯,譬如买椟还珠,好像过错全在做漂亮盒子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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