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超能力
我觉得我有了一种超能力。
比如说，当我仔细凝视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的身体会变得透明，我能看见他的血管和跳动的心脏，也能看见他今天吃的什么味的甜甜圈。当那个人还没有开口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要点什么味道的咖啡。
比如，亚瑟就喜欢喝白巧克力摩卡。
但我又不止一种超能力。
絮子每次跟亚瑟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低到了尘埃里。絮子说，亚瑟很特别，比如他的笑容甜蜜，似乎可以把眉毛弯到眼窝里。其实，亚瑟就是一个很正常的男孩，有一点高，比较瘦，正常发型，一股书生气，成绩却不是很好。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空有皮囊的小丑，对的，小丑。每次他笑的时候，白白净净，少年的鲜血配上冰岛的冰渣子，我觉得我身体在颤抖。
我对絮子说，亚瑟真像一个小丑。絮子瞪了我一眼，继续写她的英语作业。第二天，亚瑟居然穿了一身小丑装。红的嘴唇几乎翘到脸颊，眉毛跟眼窝混为一体。我仔细凝视亚瑟，他血管中的血液像被冰冻过一样。
絮子开始被吓到了。
你真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女生啊，絮子说。絮子啊，我不止控制欲很强呢，我还知道你的好多个秘密。不过我想你已经不喜欢亚瑟了， 你喜欢的人应该是在6岁那年抛弃你的亲生父亲。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蹊跷了。我开始忘记很多东西，比如自己是谁，现在在哪里？
刚开始我非常不适应。
我莫名其妙出现在一家意大利餐厅，跟服务员不停地争吵。争吵的内容早就不知道了，但我似乎享受这种感觉，我觉得自己很真实。
我点了一杯卡布奇诺，糖加得太多了。本来准备皱一皱眉头就算了，没想到六七个服务员站成一排，齐声向我道歉，且以“光速”帮我做好了另外的咖啡，无糖的少糖的超少糖的。我像看戏一样大笑着，然后在心里偷偷地犯贱——要我是服务生我就给如我这种顾客泼一脸咖啡。正准备出门时，果然，一杯咖啡迎面而来，我不知道是谁泼的，温温的热热的，感觉咖啡做出来也有一阵子了。
这种每天把臆想转换为现实的生活起初很有意思，慢慢的，我开始害怕了。
早晨起来，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我的眼镜看镜子里我的眼睛，看我的鼻子，看存在我身体上的一切。但这一切都不真实，我看不到，起码不能亲自看到自己的眼睛。我不知道我的身体是不是完整的，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是完整的身体。 、
我开始每时每刻触碰自己，触碰自己身上的每一片肌肤。我是完整的吗？
或者说，在夜晚来临的时候，在嘈杂的人群中，我存在过吗？我想勇敢地正视很多话题，比如我是不是死了。
絮子说，感觉不到自己存在的时刻就是死亡的时刻。我狠狠地掐着自己，回忆着自己的面孔，感觉特别的陌生。
这副皮囊是我选择的吗？这副皮囊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如果人分为灵魂和躯体两部分，我想现在的我，灵魂是偷偷地溜出来又迷路了。
滴答，滴答。
这种生活无始无终，因为一切联系都源于情绪，关乎情绪。我是一个情绪化的人，敢想敢做，但当一切都按我的情绪走，按我的思维来展开故事，一切就显得苍白又茫然。
以前我说的很多事情絮子都会反对。比如，我想在中考前两个月去西藏，连攻略都已经查好了，包括带什么防晒霜，在哪家有意思的客栈落宿。
现在我哪怕试探性地说一句，我想摘星星。她居然一本正经的问我说哪一颗，我真怕她拿出一根尺子开始量长度，然后选好角度和绳子长短把星星拉下来。所以现在的很多时候，我让自己的脑子保持空白，尽量不要有任何情绪或者想任何事情。但这太难了。我的脑子总是被动的浮现很多场面——一场被睡过去的考试，一个富丽堂皇的教堂中所有人在唱摇滚。我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我总是莫名其妙地跟着音乐摇摆起来。
这些场景总是似曾相识，但都是破碎而凌乱的。就算我再怎么用力，也不能把它们拼在一起。
密集的人群叫嚣着，把耳机开到最大声也掩盖不了他们声音中的尖锐。走过人群的时候，总是头皮一麻。我试图用平静掩饰心中的不安，但眩晕却越来越重。
在我用意识救了一个晕倒的年轻人以后，他终于站了起来。却没有电视剧里面的那种“我在哪里，我怎么了”的感觉，也没有“无人相助”的痛苦挣扎感。他很快地站起来，从包里掏出一小颗糖，拨开糖纸吞下去。每一个动作都熟悉而流畅，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他径直往前走，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眼神里，一样的迷糊，一样的空洞。我看着他透明的身体，什么都是透明的，空空的胃和流得很慢的血液，比新生儿更简单却不单纯的大脑。
每当这个时候，我会觉得我的血管紧紧地压着我，头只好死死地垂下去。我很想坐在天台上，放一扎冰冻啤酒，看星星。我从来都看不懂星星，从来不知道北斗七星长什么样子，我就在那里看着，有些时候甚至把飞机上的光点或者孔明灯也当成星星看。这些东西赋予我的意义都是一样的。
我的生活有太多从偶然变成现实的元素。
“所有你能想象的东西都是真的。”孔潇潇对我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能遇上这样奇妙的女人，我也不敢想象跟她的相遇应该是怎样的场景。她只有一只腿，还有一只腿是假肢。不过这一点也不阻碍她的生活，她仍然非常喜欢穿短裙，在灯光下缓缓地走过来。她走得很慢很慢，慢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她身上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她的笑很媚。
她爱扮演不同的角色，也爱体验不同的生活。她温柔又细致，可以微妙地满足所有人的小怪癖。她知道的。所以她成为了一名应召女郎。
“有的人就是喜欢这样残缺的我，也许是为了填补自己的愧疚感。所有人都想成为上帝，所有人都想救赎。他们会摸着我的头，用手划过我的头发，然后沉醉在我装满奇妙谎言的瞳孔里。”
而我认识她纯粹是因为拨错了一个数字的电话号码。当你接通了她的声音，你就不会想要再挂掉电话。
P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