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
“朋友们,魔鬼是我们的痛苦之源,他用触碰和爱抚传播痛苦,他的拥抱剧毒无比。谁不曾听到过:一个男人会因痛苦而失声大哭,并咒骂他所信奉的上帝……一个女人会在分娩时,用呻吟和尖叫声轰炸她腹中孩儿的耳朵……而我们慈爱的父母亲会因痛苦而化身为食人恶魔,孩子会不再祷告,好人会偏离善道。人间变成了地狱,它让人们体会被活焚的滋味……而医生!我们知道他们的手段有多厉害,他们的治疗反而会使你加倍痛苦……当我们十分虚弱时,智力也会随之下降,根本无法将这群强盗从我们的房子里赶出。死亡便成了一种甜蜜的解脱。现在,我想让你们思考一个问题:想想你可能体会到的最极致的痛苦。在某个白天或某个晚上,你的牙齿、腹部、脑袋、腿部……你身上某个部位剧痛无比。你被火烧伤了,你坠马了,又或是你正在饱受某种病痛的折磨。记住,这种情况下,不管是谁都宁愿和世上最悲惨的那个人互换身份,只求能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享受一分钟甚至哪怕是半分钟的平静。
“没错,我不妨告诉你一个事实:痛苦会再次向你袭来,而且它的威力会比之前增强十倍。如果你是蜡烛,那它就是折磨你的火焰。痛苦以你为食!但如果当时你身边能有一种廉价但治疗效果极佳的药物呢?朋友们,好好思考一下,这样的恩赐难道还不值得你付出一点儿……”格默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把时间留给听完这番言论的人们。他今天的演说十分成功,吸引了一大群听众。有五十来人挤在这片混浊的空气中,其中还能闻到青草和酒的味道。格默仿佛听到了钱流进自己口袋的声音。
这番言论詹姆斯已经听过十几次了,他侧过身子,以便能更清楚地看一看这些听众。他等会儿还要在他们面前表演一场好戏。农夫都穿着呢绒衣,热得像牛一样直喘粗气;学徒们穿着麻纱面料的衣服,他们“如饥似渴地”四处找乐子,并把这些“快乐”的记忆留在脑海里,在一周又一周漫长而乏味的时光里反复“回味”。
集会上的女人都穿着长袍,戴着亚麻帽。她们双手粗糙,其中一些正与其身穿皮马甲的男朋友双手相握。他认出了两张在其他集会上碰见过的熟面孔,他们都是专业的艺人。其中有一个是走钢丝的表演者,另一个专门卖治疗枪伤、淋病和牙痛的符咒。等会儿他们自然也会认得他,但这不算什么麻烦事。艺人之间有条不成文的协定:一个受欢迎的新节目不是一种威胁而是一笔财富。观众越多,气氛就越热烈,钱袋子也就系得越松。
詹姆斯身旁的女人悄悄戳了戳他的肋骨,她的意思是:“不要乱动,免得引起别人的注意。”这个女人名叫格蕾丝·博伊兰,她年轻时是一名妓女,现在仍会接待一些有恋母情结的嫖客。格默说她长得不错——她的脸就是她最完美的伪装。他们在迪韦奇斯时也雇过一个妓女来扮演詹姆斯的母亲,但她挥手痛哭时的模样就像一个乡野版的提丝柏,从而引起了哄堂大笑,他们的“表演”也差点儿穿帮了。但格蕾丝的演技没有那么夸张,而且她只要举止得体便可取得人们的信任。最妙的是,人们很快就会淡忘她。(P92-94)
《从月亮来的男孩》是与聚斯金德的《香水》类似的天才作品。
——王安忆,读书笔记推荐
安德鲁·米勒让木头感知疼痛
倘可说在蚊虫烦乱的夏秋拿到一剂清凉油就是身心之慰,那么在写作的狂燥中,读到英国作家安德鲁·米勒的《从月亮上来的男孩》,则一定是对狂燥的独有抚慰。小说的文字是那样的舒缓,行文是那样的云流水转,就连开篇颇为悬疑的对主人翁詹姆斯破肚开肠的尸解,也被作家写得手平脚稳、风细雨润。一个没有疼感孩子的降生,为十八世纪的英国设立了一块绝佳的镜像,商人、骗子、军队和高贵的社会与俗世的民间,都在这一境像中看到了自己尊贵的嘴脸和质朴纯净的一面。骗子把他当作贩卖灵药的道具人证,收藏家把他归位于异兽之列,如珍禽稀虫。他从孤独走来,又朝孤独走去。自己没有生理之痛,却处处给读者引来内心的疼痛。因其没有痛感之异,上天让他成为近乎天才的外科医生,手术刀在他手里犹如魔术师手中的巧小魔杖,自如地翻动切割,却让读者感到自己如患者一样浑身紧缩,时有抽搐之感。而这种紧缩与抽搐,却又不是如妥斯托耶夫斯基的写作那样,总让你在阅读中双手攥紧,时时有后脊柱发冷、发汗之感。这种疼痛的抽搐,来得风调雨顺,适可而止,苦痛中有湿润的甜味,温暖中还不时夹有倒春寒的冷厉。这多少让人疑怀作家在写作中是否总是手里端着咖啡,而又嘴里总是含着一粒清冷的冰块。让人不得不尊敬作家对语言温度的把握。是的,对一个成熟的作家,语言是有冷热温度的,他可以让语言该热为热,该冷为冷,该细碎了如滩地沙尘,该简略了如秋树红果——这是一种语言的功夫和经验。而安德鲁·米勒在这儿则不靠其经验功夫,而靠写作者本能的语言节奏之天赋,从而让一个可以紧张、传奇的故事变得舒缓而真实。
当然,在一部长篇小说中,要让一棵大树突然断裂,轰然倒下,并不为一件难事。而难的是让这棵树木在风雨四季中逐渐感知植物的疼痛——风来叶有冷寒之感,雨去茎有目照之暖;当世事变迁,人情冷寒,树杆、树根都可感知历史和现实的情存地暖,那则是真正写作的难度和大地对水润的渴求之需。《从月亮上来的男孩》也刚好选择了后者的写作路径,想要达到的不是德国作家聚斯金德在他的《香水》中的狂雨袭击,让一棵奇异的树木枝折茎断,甚至连根拔起的那种给读者的惊颤和呼叫,而是让人物从细碎和点滴开始,一丝一丝、一寸一寸地感受树木在人世中的际遇与这种际遇到来时的痛感和战栗。正是这样,安德鲁·米勒就是要在《从月亮上来的男孩》中写出一棵树木的疼痛,以文学的样式,论证皮肉之苦与心灵之痛的相通与差异。十八世纪英国乡村的自然、定期为人放血的传统习俗、教堂里的古板与文化、古堡中的神秘与建筑,这一切构筑起了这部小说与大历史、正统史、纸质文字史对应、乃至对抗的民间文化史。《从月亮上来的男孩》可以说是一部十八世纪英国历史之外的文学民间史;是在没有痛感的文字历史中书写充满痛感的人的心灵史。它不仅是文字历史的补充,更是心灵痛史的独立;不仅是特异人物詹姆斯的人物传记,更是那段英国民间史的文学传书。在这儿,小说给人惊异的,不仅是作家对一个人物无痛之感奇异的想象和故事构置之才华的舒缓展出,而更叫人讶然生敬的,是作家如何把空穴来风的虚构,巧妙真实地置入在历史的河流中漂荡起伏,获求实在逼真的描写,正如把想象中由云雾空气组成的树苗,栽入实在的土地,让它成长生根,开花结果。还如把潮气熬水,把月光收入瓶中使其发光。再或反之,让乡间的炊烟升腾后与天空的雾霭相接相连,使人看到并可触摸那连接的线路和物形;把尘世飞扬的沙土和天空流动的陨石相连接,使观者看到沙土上升和陨石下落的线路与交汇、碰撞、相融互变的过程和场景。安德鲁·米勒《从月亮上来的男孩》的写作,奇妙、诡异地完成了这一点——让树木感知了伤损的疼痛,而让读者永远记住了地面的荆蓬和月亮上的桂树原来同在一片林地而又相分相合、相感相知的写作之妙。
阎连科
什么是痛?什么是爱?什么是人?——当手术没有麻醉,当病患成为展品,当疾病、苦痛、死亡、恐惧充斥呼吸,你会选择借麻木不仁的盔甲所向披靡,还是愿意为获取一人之爱而饱尝苦痛?
英国著名文学家安德鲁·米勒著的《从月亮来的男孩》以柳叶刀般精确冷冽的笔锋,刻画了一个生来感受不到疼痛的男孩在十八世纪混沌黑暗的欧洲大陆上,如何被残忍的世事“磨练”成野心勃勃、冷血傲慢的杰出医师,又因为令人心碎的凄美遭遇,从铁石心肠的天人一夜之间“堕落到”拥有爱恨情仇的凡人。
他从孤独走来,又朝孤独走去……
安德鲁·米勒著的《从月亮来的男孩》是一部感动全球的经典文学作品,更是震撼灵魂、深入骨髓的救赎之作。一个没有疼感孩子的降生,为十八世纪的英国设立了一块的镜像,商人、骗子、军队和高贵的社会与俗世的民间,都在这一境像中看到了自己尊贵的嘴脸和质朴纯净的一面。骗子把他当做贩卖灵药的道具人证,收藏家把他归位于异兽之列,如珍禽稀虫。他从孤独走来,又朝孤独走去。
这是一个动人的传奇故事,更是一记直入灵魂、对每个人生命意义的拷问。在没有痛感的文字历史中书写充满痛感的人类心灵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