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初入建春门那日,建康刚刚下了太元十八年的第一场雪。风霰纷暗,霁增暮寒,天地间一片茫茫。中苑里那一排笔直的青松刚被薄雪覆盖,偶尔从雪白的枝丫间露出点翠色,恰如画里的美人们雪肤上淡描的远山黛。
在青松之侧的墙角边,有几丛梅枝,疏影横斜,含苞待放,在这般整齐紧肃的宫闱之中鲜见的恣意。北地没有梅花,常听他夸说江南的梅枝好,想不到是这样的风姿。留神到阿宝凝视的目光,其中一位身着绛色衣裙引路、年纪略长的宫人,面上略显出几分矜色,轻声道:“这是同泰寺移来的碧梅,宫里独这一处,最是与众不同。”阿宝微微错愕,随即低下头,乖巧道:“多谢阿姐指点。”
听她如此称呼,两位引路的宫人都微微讶异。须知她虽不是出身京里的大户闺秀,却也是由南郡公府荐入宫的良人,另一个着粉色宫装的宫人随即道:“张良人何须如此称呼,奴婢们担当不起。”
阿宝目中流光一转,浅笑道:“我自京外来,比不得宫中的阿姐们入宫日久,最识分寸。”两位宫人面上露出几分得色,再看她时目光便柔和许多,那绛衣宫人微微含颐笑道:“张良人果是名门出身,这样识礼。”阿宝面上微红,明明是句恭维的话,听到她耳中却讽刺无比。
此时,那粉衣宫人亦道:“听闻昨日蓬莱殿的桓妃娘娘召见了族亲,王家的一位表姑娘进了一匣子的桂花饼,共分了十四格,每格一枝乌衣巷的晚银桂,枝枝竟各不相同,连陛下也夸赞心思灵巧,不同凡响。”
“是啊,那是乌衣巷的晚银桂,自然与众不同。”那绛衣宫人也微微点头,一直不苟言笑的面容露出了几分钦佩之色。“乌衣巷”三字落入耳中,阿宝身子微微一颤,眉间流转过一丝迟疑之色,她略略侧过头去,瞥见那两位引路宫人面上精心修饰的黛眉——却是比长安的宫人描得要粗重许多,眉峰也修得平整,只在尾处略勾了一抹花钿,好似张开翅翼的飞蛾停驻在面上。
金砖平滑如镜,殿内四角皆放置了耸如金山般的博山炉,一缕缕青烟袅娜散漫,如罩雾云中。宫人引着她过了两重水晶帘,便见面前搁置着一张宝相攒花的绒毯,殿上的人长裙曳地,那裙幅搁在一张剔红的脚踏上,熠熠生光。细瞧去,这裙幅竟是用金线和宝珠织成,经纬交错,宝珠光灿,她只瞧一眼便低下了头,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在外人眼中这也算破天的富贵了吧,可瞧在她眼里,却熟悉得如同南柯一梦。过去在广阳宫的起居用度,哪样会输于这里,即便是从前用的一张脚踏,都是从南边供来的金银胎底十八层雕红嵌珠玉的——都说是南边的剔红好,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这脚踏上的朱色瞧着暗了,还不如自己从前用的那张鲜亮。可任她心里转过千万个念头,都只能收敛了仪容,跪在榻前,毕恭毕敬道:“奴婢见过娘娘。”
“这就是小叔荐来的美人?”那女声并不高,隐约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瞧着也不过尔尔,从哪里来的,是个什么出身?”
“奴婢张氏,是江陵人氏,”她低着头,从容不迫地对答道,“父亲乃南郡公麾下的一名参将。”
这三句话没一句是真的,可这些日子她早已背得烂熟,一句都不能错。
桓妃果然不置可否,只问道:“那边瞧过了没?”
那边指的便是永安宫里的太妃李氏了。李太妃是今上生母,但贵妃这话说得甚是无礼,显出了几分轻慢。内侍们皆不敢接话,那引路的宫人只得道:“正是,这位张良人是南郡公亲荐入宫的,太妃娘娘说身上乏得很,便让来谒见娘娘。”
“小叔伸了好长的手。”桓妃轻哂一声,心知李太妃吃一堑长一智,不敢过问他们桓家的事,故而推了过来,便道,“罢了,抬头让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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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晏殊有句词:“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彩笺也好,尺素也罢,都是信纸,薄薄一页,重不过分量。可真正重逾千金的,却是这份山长水阔而念念不忘的情谊。这便是古人寄信的魅力,因为有了距离,便增了期待,等待过多少个朝暮,便添了许多离愁与欣喜。这份奇妙的美感今人很难体会了,如今一个电话、一条短信,便解决了所有的问题。更何况还有聊起来没完没了的微信,可以视频、语音,哪里还有什么距离。于是今天甚至有许多恋爱都是在手机上谈成的,不用期盼,只用指尖一碰,就能找到要找的那个人。
在享受便捷的同时,我有时也在问自己,我们是否又失去了一些东西?
汉乐府里有诗说: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
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长跪读素书,书中竞何如。
上有加餐食,下有长相忆。
好曲折的一封信,不知何年何月从远方来,还藏于鱼腹之中。取信先要剖鱼,饮罢用罢,如同完成了一次神圣的祷告,然后长跪读素书。仪式感如此之强,信上却只区区两行,然而万语干言,也尽在其中了。
我每每读到这里,总不免想笑又想叹气。有些人不喜欢等,因为等起来没日没夜,遥遥无期。可只有等过的人才知道,在历经千回百转而不悔的等待中,可以窥见一份深静的光明。仿佛你冥冥中便知道,它总会来到的,虽不知来临之时,但“相似相续,非断非常”,真乃是人生的实况。
于是我们这个时代最终失去的,是一份对等待之美的体验。或者,还失去了更多的东西。
常有人谈论美。美之为美,千百不同。有一种美,充满了返本归元的断见,同时又感召着高尚入微的心情。当人的心高度灵活且通透的时候,能透过了功名利禄、浮华遍野,追求本真的时候,便开始能欣赏一种超旷出尘的美来。
无论什么时代,人们都在问自己两个问题,人为什么而活?未来又该去往何处?一千六百年前的往事早已尘封,但这份追问并没有断绝。于是有兴致动笔写了这样一个故事,将许多历史的片段连珠成串,便有了再现世人面前一副崭新的面貌。
有时候从微博上会接到一些陌生读者的私信,探讨故事里人物命运可否会有其他改变?这种感觉奇妙,素不相识的人因为一个故事结缘。倘若一本小说,如能回答一个浅薄的问题,那我便足够满足。哪怕回答不了任何一个问题,故事里的每一个人,我们都宁信他们真实活过,那也不辜负这本书印呈的意义。
《乌衣巷》说的仅仅是一段儿女情长的故事,夹杂了家国离恨。堂前燕子,年年飞过,故事里的人在梦中寻觅的还是曾经的乌衣巷口。他们为了眼下活着,更为了未来活着。人的七情六欲,从心上过,从情字结。
红楼梦里有一副对子:“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传统礼教总带给人一种不安全感,于是这一生,总要越活越圆融,越活越隐匿,这样才渐渐安全。但我总希望故事里的人,要更加鲜活一些,至少带给我们一些沉闷世事外的想象。
所以喜罢怒罢,笑罢哭罢,总要纵情纵性活一场,如此便不负此生。而故事最好的见证,莫过于乌衣巷里的那棵桂花树,无边风月,都在它树下上演。
故事写到最后,不免陷入新的思索。有人度己,有人度人。可总也想不明白一个问题:什么是人生真正的信仰?有人说,是不舍众生,不住涅槃。
我想,等到众生都无,涅槃真正来临时,也许才是宿命最本真的模样。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东晋司马王朝,桓、谢、王家世代簪缨,权势显赫。少年皇帝偷偷出宫前往乌衣巷桓家,遇到率真果敢的小胡姬,一起目睹了桓家内乱并对其渐生情愫。
他周旋于太后与李太妃之间,平衡各方势力,想尽办法让她陪嫁宫中,彼此相守。而她却在大婚之日消失……
一别三年,归去来兮,她阴差阳错回到建康,带着任务入宫,发现年少时的朋友“小黄门”居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宫闱之争、外敌之辱,是虚与委蛇还是真情实意?
喜罢怒罢,笑罢哭罢,总要纵情纵性活一场,如此再不负此生。
本书是知夏著的长篇小说《乌衣巷(上下)》。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东晋司马王朝,桓、谢、王家世代簪缨,权势显赫。
少年皇帝司马曜虽亲政,却遭到褚太后的阻碍与生母李太妃猜忌,少帝偷偷出宫前往乌衣巷桓家,遇到率真果敢的“胡女”娀英,一起目睹了桓家内乱:长子桓熙欲叛称帝,被太傅谢安平叛,随着家主桓温病故,家族内乱,桓家一夜没落,打破政治平衡。
司马曜与娀英相识于微,少年心性偷出宫相约娀英却并未表明身份,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并对娀英渐生情愫。司马曜周旋于太后与李太妃之间,平衡各方势力,想办法让娀英陪嫁宫中,彼此相守。而娀英却在大婚之日消失……秦王苻坚在北方称帝,对南朝虎视眈眈。司马王朝内忧外患,派桓玄出使长安。北地实则风云涌动,娀英在此时出现,却发现晋土偶遇的洪亮竟是三太子苻宏……
一别三年,归去来兮,她阴差阳错回到建康,带着任务入宫,发现年少时的朋友“小黄门”居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司马曜。宫闱之争、外敌之辱,是虚与委蛇还是真情实意?一代雄主至深的眷念,鸿雁归巢,是舍得,亦是开始。
本书是知夏著的长篇小说《乌衣巷(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