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昊国这片疆域里,自从神术没落之后,城池内就一直处于一片白色世界,雪花四季飘落,不分时节。
北边的紫禁神山像一柄利剑呼啸着冲破云霄,阻隔了从北昊到达这里的路途。
南边一望无垠的吞泪海日夜咆哮、从不停歇,大浪有时候淹没整片海岸上的森林。
镇妖塔坐落在皇城西郊,据说塔下镇压着一个古老国王的邪恶亡灵。
城东的精灵之森谣传有精灵出没,似乎那里被一股灵力加持着,所以森林里永远四季分明,阳光会顺着枝丫在小道间跳跃。
我记得6岁那年,有一次在森林深处玩耍,偶然发现了一座用泥土堆积而成的坟墓,石碑上写着一段古老生僻的文字。很多年之后,当我即将成年的时候才知道这些字来自千年前,用现在的语言翻译出来是——星宿,蓝蒂之墓。当时坟墓旁边还有一座石屋,它在几年后的一次地震中变成了废墟,而我在废墟间得到了一本古人遗留下来的早已失传的魂法书籍。再后来,我在那里搭了一间草舍。
现在虽然时隔十几年,可是我依然无法忘记梦境中的那个王国。也许星宿和蓝蒂来自那个远古的海露王国,也许他们像我一样被家族与宿命牢牢囚禁着,也许他们只是一对平凡夫妻,没有身怀绝技,没有伟大而宏伟的抱负,隐居深山或者流离市井,与青山绿水相伴,与喧嚣俗世相依。
他们的名字格外亲切,想起他们的时候脑海中总会出现一个少女,刺眼夺目的日光将她投射成漆黑模糊的背影,大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吹动她的头发和长袍,如同瑟瑟飞舞的旗帜。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个背影逐渐从脑海里的画面中脱离出来,被大雪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最后像梦境一样在苏醒中消散。
见过我的人都说我的双眸里总是溢满了无尽的忧伤,因为我从小就是一个孤独的孩子。我喜欢站在城墙上看着远方那闪烁的星光,看着看着,双眼就噙满泪花。
听哥哥说那远方的星光是王国的出口。我也听母亲讲述过外面的样子,记得曾经在每一个深冬的夜里,明亮的烛火填满屋子的所有角落,我躺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听她讲述着那片星光之后的世界。起伏的喧嚣,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静且与世无争地度过每一天,最后等待着死亡降临,生命落幕。
他们的一生平凡而安静,虽然几十年的光阴就像转瞬即逝的烟花,但是却让我一直无比向往着。在这里,我只能走上紫禁城高耸的城墙,黑色的狂风沿着记忆的罅隙从我身上凛冽地划过,卷着泪水在身后消散。
我看着脚下的疆土上残留的战争痕迹,看着遥远的迷雾依稀冉升的山峦,看着掠过天宇陨落夜空的星命轨迹。然后面对明月,面对漆黑的倒影,闭上眼,仰起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记得小的时候,有一天父亲凯旋,我对他说,我想离开这座宫殿,请您赐给我自由,让我做一个普通人。
当时父亲并没有说话,只是用粗糙的大手抚摸我的头。瞳孔之中激荡出落日般的忧伤,吸引了无数惆怅的飞鸟。它们振动的双翅招来呼啸的风,一瞬间,灌满了白色的灵术袍。我看到他如同苍老的古钟,在风中摇曳不定。
后来母亲说,孩子,你的父王终究会老,而你以后会成为万人之上的帝王,会高高在上,会名传千古。
母亲说这句话的同时,我眺望那座国王久久伫立的城楼,恍惚间看到了那些飞鸟远去,衔走岁月,奔赴天涯,去往海角,不再回归……
然后,那天晚上我碰见了二哥,他当时站在高远的黑色城墙上,风吹动白色的长袍。他的背影在夜幕之下显得那么寂寞,犹如沉淀了干百万年的寂寞,犹如湮灭了一个又一个沉甸甸的日暮。
小时候的某些画面一一浮现在我的眼前,那是一段亢长柔软到没有终点也没有跌宕的记忆。二哥带我去精灵之森的尽头看百鸟归巢的情景,看那些巨大的鸟儿从森林的阴影中呼啸而过。哥哥总是把我抱起来放在肩上,然后使用灵术让身体变得轻盈敏捷,朝着飞鸟的足迹追赶过去。
很多年之后,当我依然和二哥站在风里的时候,我对二哥说,哥,我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你笑了。
我以为他会走过来亲吻我的额头或者是抚摸我的头发对我微笑,可是他却站在大雪深处任凭风雪一点点地将他覆盖,最后只留下隐忍的忧伤,留下树木般的我,被寒冬剥去了盛装,光秃秃地立在那里,忍受着严冬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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