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父亲在外地工作,有时他会来帮我们家干些力气活,所以,母亲很疼爱这个哑巴,老说要给他找个好媳妇。后来我们家搬走了,母亲食言了,他的媳妇是别人替他找的。
这之前,我隐约知道哑巴喜欢过村里一位姑娘,我叫她高姨,她的妹妹与我是一年级同学,叫艳。那个时候,高姨是村里为数不多的高中生,听说读书很聪明,一对长长的辫子,下学后,就在家务农了,但她的手里常捧着书,有时去她家,她给我讲书里的故事,说我聪明,今后会有出息,如今想来真是惭愧,辜负了不少人的期望。
去她家玩时,我常看到哑巴从门外丢几条鱼进来,转身就走,有时在路上也能见到他递给艳几支莲藕什么的。当时我没想太多,因为哑巴也常给我们家好吃的。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高姨疯了。有一次我去她们家时,她在阶沿上搭个土灶煮着一块猪肉,黑乎乎的,她拉着我,说要给菊宝做好吃的,说不给哑巴吃,然后笑起来,然后又哭起来,吓得我从此再也不敢踏进她家的门了。
之后的日子里,模糊记得好像高姨的病好了一些,被外县一个做手艺的男人娶走了,还生了两个孩子。
但哑巴好像还是常常递给艳鱼啊莲藕什么的,递了后,依然转身就走。
后来哑巴也结婚了。搬进城后,我随母亲回过几次村,看到了他的媳妇,是一个智力低下的女子,眼睛有些斜视,但她挺欢喜说话,见到我时,好像老早就认得我似的,拉着我的手,娇娇脆脆的:“哎呀,菊啊,真的是好乖好乖哦。”我只是尽力往母亲身后躲,哑巴在一边笑成一朵花。
她见人就说话,全村人都喜欢天真无邪的她,喜欢逗她玩,哑巴总是一旁看着,幸福地笑着。第一次看到她,我马上替蒲松龄《聊斋》里的那个天真疯癫的狐精小翠找到了原型。她跟小翠一样,不管别人怎样逗,她什么话都会说,就是不会说出与哑巴闺房之事。
我真是喜欢她的。
哑巴的三妹住在母亲以前待的那个镇上,有时回老家看望父母及奶奶,上街碰到她,问起哑巴,说他生了一个女儿,很是聪明漂亮。哑巴勤快肯做,他的“小翠”媳妇就在家洗衣做饭,还是成天笑哈哈的见人就说话。
以前乡亲们怕她生了孩子不会带,结果没想到她把孩子带得非常干净,打扮得花一样,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他三妹说的时候,满怀欣慰。我走后,也会高兴一整天。
八月份,九十二岁的奶奶过世了,葬在老家村北头的墓地里。车队到了村口时,约四里长的路两边,全是乡亲们,他们凌晨五点就已候在这里,想赶来送他们心里这位菩萨一样的女陸一程。
所有人全体下车,鼓乐队走在前,龙杠抬着奶奶的骨灰盒缓缓走在后。我一身孝衣孝帽,被人扶着随在人群里。
经过奶奶从前住过的地方时,队伍停了下来。乡亲们有的在抹泪,有的在放鞭炮,这时,有两个男人抬着担架赶来了,上面坐着一位缩成一团的彻底瘫痪了的老人,她哭得极为伤心,一遍遍叫着我奶奶的名字,一桩桩数着奶奶从前给予他们家的恩情,人群中,哭声一片。
看着这些纯朴的乡亲,几天来一直没掉泪的父亲叔伯们全跪在地下。
P10-11
菊女的散文集《老树醒着》即将出版,作为结识时间不长但自觉一见如故的文友,既深表祝贺,更期待早曰拜读纸媒大作。
菊女约我为文集作序,实感文才和学养不济,难以胜任,但又实在痴迷菊女的作品,也为她的诚恳和病中笔耕的精神所感动,就作为先学者,聊一聊我的学习体会吧。
在阅读这部散文集时,我一直试图将其置于菊女的整体艺术世界和生活背景中,运用结构主义研究方法,抽象出几个关键词,勾勒文集的框架和核心思想,无奈,文本太过丰富,恐怕不是几个词能够概括了之的。
在对菊女作品仅有的阅读和生活的部分了解中,我暂且将她的世界化为两个区块,一个是家乡,一个是路上。家乡叙事主要呈现在《老树醒着》这部文集中,在路上,即菊女自称流浪的叙事可能是下一部散文集《流云带走我》的主要内容一一我没有看到全部作品,只是根据菊女分享的个别篇章猜测。这两部作品基本构成了菊女的主要艺术世界和生活经验:“家乡”是她时空和精神追寻的起点和归程;“路上”是她“流浪”,即追寻的过程,包括以攀登悬崖峭壁寻找野茶作为事业,数次自驾进入青藏高原无人区朝谒圣山圣水,皆为寻找人生的“终极故园”。
《老树醒着》处处能让读者感受到作者用文学形式探索哲学问题的表达,最集中的体现是死亡叙事。在《大表兄》《哑巴叔叔》《牛屋与它的主人》等篇章中,作者屡屡叙述故土亲友的离世。生与死,是生命中的两种形态,构成了人生命的全部内容和过程,所以,施津菊说:“文学创作如有永恒的主题,首先就是生与死,然后才谈得上爱与恨。”《性别差异中的死亡叙事》,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3期《老树醒着》自觉不自觉地契合了这一理论,将生死先于、优于爱恨主题进行文学探索。
作者说:“虽说要尊重死亡,但必须是在尊重生命的前提下。”(《几声故土情》)这句话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在尊重生命的前提下,要尊重死亡。如果逻辑关系成立,可以说,这是本书中作者生死观的集中阐释。
在这一生死观的指导下,菊女的死亡叙事具有独特的哲学考量和审美表达,她完整地再现了亲人们从“生”到“死”的完整人生历程,而不是像有的作家那样聚焦甚至迷恋死亡叙事。她笔下的亲人生活在故乡的老屋,劳作在田间,如一粒尘土,如一棵青草,作为最普通的生命而存在。他们安心于自己狭小的世界,似乎被整个世界遗忘,但他们是世界的主体,其存在和价值可能暂时被遮蔽,但不能消失。
于是,我们在读《我的奶奶》《大表兄》《哑巴叔叔》《鬼附体的陈婆和四叔》时,无论他们是深爱“我”的奶奶,还是曾经年轻有为的大表兄,还是天生残疾的哑巴叔叔,还是被“捆同”的陈婆,读者都能从他们的故事里,感受到那勃勃的生命律动。他们的养儿育女、娶妻生子、婆媳争吵、思念亲人、鬼魂附体、安葬故老,生命无不闪耀着光芒,彰显着不朽的厚重的牛侖价佰。
作者写自己少女时代发生在故乡那些珍贵的懵懂情意时,也与故乡那片热土紧紧联在一起,如《橘林深处》和《我家门前有条河》。在菊女心理故乡的大框架内,一种深沉的爱可以总括其中所有。
她笔下的死亡,大多因病自然离去,少有意外或怪诞的事故发生,就是几位幼时见到过的喝农药死的乡亲,也是为突出那个年代大环境的悲哀。这证明再小的角落,都与时代的大命题捆绑着。她不追求情节的离奇,不炫耀死亡的恐惧,不沉醉死亡叙事的狂欢。在这里,死亡叙事呈现出日常叙事形态,每一个个体生命都得到了平等的关注和尊重,字里行间潺潺流淌着慈悲和深爱。菊女以平常之心看待生死,以虔诚谦卑的文化立场观照家乡的亲人,用朴素和空灵有机结合的文字,让普通人的‘‘生’’氤氲着如梦如幻的诗意,让“死”安详地栖息在尘世里,不被惊扰。
老树醒着,“静静地看着我和我的邻里乡亲,带着日子走过去”,也静静地鲜着,绿着,向后来人述说着这方水土、这方乡民的不为人知的鲜活历史。
这也是文集题目“老树醒着”的意义所在吧。
“老树醒着”很容易引发读者这样一个思考:作者“一遍遍决然离开它(指故乡)又一遍遍走回来”,在“得医生通报”后,急急忙忙“认真对待”《老树醒着》的写作,和她“多年的流浪”追寻的“终极故园”有什么关联?,我理解故乡和一个个普通的生命,即是她的“终极故园”,至少是主要的组成部分,只是“有些亲爱与抵达只能用告别和出发的方式”,“家乡是我们灵魂的奠基地”,是启程和归来的精神家园。
除了故乡的人和事,《老树醒着》还记录了其他一些平常日子里的温暖和美好,如《生死蝶》《临春的一点回忆》等,举重若轻的运笔,不动声色处,却让人深刻感受到那些关于爱的永恒穿透力。
按照文化学的理论和解读方法,这部作品包含了众多的文学命题,如“死亡”“爱情”“追寻”“流浪”“离别”等,也运用了大量的神话原型,如“河流”“月亮”“老树”“蝴蝶”等。在众多的文学命题中,会有一个中心母题,我以为是“死亡”;在丰富的神话原型体系中,会有一个核心原型,我以为是“老树”。无论是文学命题还是神话原型,它们都主要具有以下几个功能:一是增强了作品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二是构建了作品的地域文化特色;三是搭起了创作和接受之间的桥梁,两者容易产生共鸣。我以为,这几个功能在《老树醒着》中都有充分的体现,也可以说,是其审美价值和乡土文明价值的重要所在。
在这里,不得不再哕唆两句的是,菊女散文的诗化特征。它主要体现在事件与环境、叙述与抒情的高频次的自然转换上,也体现在想象空间开阔的基础上和语言的跳跃上,虚实相间,形成了具有古典诗词意境美的文本。比如:
“我是想她了,一直在想着,那双眼睛呵,已附着在我心底最柔软一域。那是尘世仅存的瑰宝,是远古遗下的一滴清露。我想象她意识涣散的那些日子,是不是上天把她重新安排走了一回前生?替她过滤了这人间尘埃,才有如这般澄澈稚气的眸子呵?!”(《春草明年绿》)
“来长沙四个多月了,竟没有认真看过一次黄昏,真是很忙么?这四个月来,我也不知月亮到过这里的夜空没。一天中,这两个时辰最乱旅人方寸。”(《黄昏的童话》)
必须止笔了,所有的文字等待着读者或浅踱,或深耕。
祝菊女身体健康,创作丰沛!
由菊女著的《老树醒着》是一本怀念故乡的散文集,作者以真挚的笔触描写了故乡美丽的风光景物、风土人情、儿时记忆、亲人及邻里间的感人的亲情友情,以及种种逸闻趣事,抒发了作者的浓浓的思乡之情,及对儿时生活的美好怀念。本书情感真挚、文笔优美,字里行间都能够引起读者的共鸣。
由菊女著的《老树醒着》处处能让读者感受到作者用文学形式探索哲学问题的表达,最集中的体现是死亡叙事。在《大表兄》《哑巴叔叔》《牛屋与它的主人》等篇章中,作者屡屡叙述故土亲友的离世。生与死,是生命中的两种形态,构成了人生命的全部内容和过程,所以,施津菊说:“文学创作如有永恒的主题,首先就是生与死,然后才谈得上爱与恨。”《性别差异中的死亡叙事》,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3期《老树醒着》自觉不自觉地契合了这一理论,将生死先于、优于爱恨主题进行文学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