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传统与创造
韩退之古文运动,若追溯根源,应从李华、萧颖士、元结、独孤及、柳冕、梁肃说起。自他们以来,已经开了古文运动的风气,不过这些人习于北朝的陈规,还是东汉以来的传统,不过与初唐盛行的南朝文体不同罢了。到了退之,根本六经、《孟子》,发为载道一派的文章。这种精神,是继承传统的;可是他自身有些养气功夫,所以有生气,有魄力,能运用唐朝的活语言,又能融合当代的传奇文体,又是创造性的。所以讲古文运动,都归功于退之,因为他既能继承传统,复有创造。
2.变与常
文学宗派和风格,有可变的,有不可变的。同一儒家思想下的文学家,其面目亦有不同,其不同处即是“变”。所谓可变,就是在每时代下有他的时代面目和独特精神,这叫做同中求异。可是若干不同的文学家,也可以归纳为一个类型,这叫做异中求同,就是“常”。同中求异,要在文字以外探讨。如杜工部为儒家思想,朱晦庵、王阳明也是儒家思想;可是三人各有其独特的面貌,这就是治文学史者所不可囫囵的地方。
3.单纯与复合
文学家的思想,有单纯的,也有复合的。单纯的易明,复合的就不易研究。如杜工部每饭不忘君,拳拳忠爱之心,这是儒家思想;可是也杂有道家思想,如诗中丹砂一类的话。陶渊明从有悠闲旷远的人生观看,是道家思想;可是“贞志不休”,“与道污隆”,又是儒家思想。所以研究文学,除注意时代精神外,作者思想之单纯与复合,也须研究,这又和研究者之学养深浅有关了。
(四)从时代风会明作家之成就
文学史上,很容易提倡英雄主义,把文学上一切的成就归功于个人,这是忽略了时代风会的关系。时代风会,含义甚广。不仅只是时代背景和作家身世等问题。而一个作家的成功,往往是承前人之累积,无法跳出时代风会之外。研究一个作家,如能先从他的时代风会着手,则他的个人成就才看得出来,这里又有三个小题目:
1.无名作家与失败作家
凡一种文体其创始者必是无名作家,大部分的《诗经》、汉乐府和《古诗十九首》,都是无名氏作品。这才真是有名作家的基础。其次,从有些作家的所以失败,才可以见出成功作家的何以成功。我们拿《诗经》来看,如四言敝而有五言,五言敝而有七言;但这中间也有试作三言六言九言诗的,何以曹氏父子和建安各家的五言诗,能于成功?孔文举的六言诗,归于失败?又何以三言和九言诗,不甚流行?若能探究失败的原因,则时代风会的基础和作家成功的文学条件,才说得清楚。
2.作家之三类型 历代成功作家大概不出于三种类型:
一为开山创造者。此类作家能开创某种体裁和改革一时代的风气:如鲍明远的《代白芝舞歌辞》《拟行路难》等,开放了七言诗的格调,达到成功;温飞卿、柳者卿的小令慢词,由教坊作品过渡到士大夫作品,奠定了词的基础;又如曹氏父子变汉民间乐府而为文人乐府,又以乐府格式写五言诗;具属此类。此类作家,必须不是华胄出身,必须有尝试精神,否则无此大胆。
二为出奇创胜者。以偏锋取胜,有的成功,有的也失败;变而不离于正则成功,太过则失败。如中唐各家,莫不想易盛唐之辙。元白等新乐府以平易近人取胜,退之的古诗,以散文笔调取胜,孟郊贾岛的诗,以苦寒取胜,李贺卢仝的诗以险怪取胜;韩白郊岛等就成功,至若樊绍述的《绛守居园池记》,过于僻涩就失败了。
三为集大成者。文学史上伟大的作家,俱属此类。杜工部之于诗,周美成之于词,都是集大成的。读书愈多,经验愈富,再以时代之风格融汇而出之,就能集大成。
3.共井目与另q才目 ,
共相属于时代,别相属于个人;共相是研究时代的整个作风,范围愈大愈好;别相是研究作家的独特精神,范围愈小愈好。如初唐人能排律,盛唐人能七律,晚唐人能绝旬,这是共相;共相之中,又有作者个人的体貌,这是别相。比较研究,就是剥蕉抽丝一样,一层深一层,把一个作家的作品,除去其与古人相同的部分,再除去其与同时人相同的部分,剩下来的便是他所独有的“别相”。这别相也许仅只是很少的一点,但若真要说明一个作家的特质,不能举出别相是不行的。
研究一段文学史,或一种文体,或一位作家,假如能充分应用上述的条件,我想是比较容易说得清楚一点的。但说来惭愧.我自己.一分也没有做到。P2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