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幸运与幸福
既然我们论证的主题是幸福,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应该讨论幸运。因为许多人都认为,幸福的生活就是幸运,如无幸运,便无幸福。这种观点或许是正确的。因为如果没有靠运气抓住的外在的好东西,幸福是不可能的。因此,我们必须说明幸运,一般地讨论谁是幸运者,它存在于什么中,又相关于什么。
首先,有人或许会通过下面的考察对这些问题提出疑问。因为人们不应把机遇说成是自然的。因为以自然为其原因的东西,多半会或者总是会产生出来,但机遇却不是这样,它的结果是无规律的、碰巧的。正因如此,我们才说机遇存在于这类东西中。我们也不能把机遇当成某种思想或理性。因为在这里,两者同样有规律和总是如此的必然性,但机遇却没有必然性。因此,愈有思想和理性的地方,就愈无机遇;反过来,愈有机遇之处,也就愈无思想。
那么,幸运是否指某种神佑呢?不应该这样认为。因为假如我们把神认作是这种东西的主宰者,神依据价值来分派善和恶,那么,机遇及源于机遇的东西就真会是按照机遇而生成的了。如果我们把这种东西分派给神,就使神成了坏的或不公正的判定者。而这是不适于神的。但是,除了这些之外,人们又不可能将机遇归源于其他东西。所以显然,它必定是上述三者①之一。思想、理性和知识似乎完全与它不相干。但是,神佑和神意也不应被认为是幸运,因为它也出现在恶中,虽然神不可能庇护恶。那么,剩下来的自然,就和幸运最有关系了。
幸运和机遇出现在不取决于我们自己的场合中,在那里,我们没有支配权,也不能行动。正因如此,没有一个人把公正者(作为公正者而言)、勇敢者或基于德性的其他人说成是幸运的;因为具有或不具有这些性质,取决于我们自己。但是,在诸如下面的这些事情上,我们更适于说是幸运的。例如,我们把有好的生日的人说成幸运,一般而言,凡是具有这类不由自己支配的好事情的人,都是幸运儿。
但是,即使是此处的这种情形,也不是幸运一词的严格含义。“幸运”有多层意思。因为对在自己意料之外完成某种善行的人,我们称之为幸运,对基于理性本以为要失去但却获得的人,我们也说成是幸运。那么,幸运存在于意料外的某种善的获得中,也存在于预料内的某种恶的避免中。但是,幸运似乎更加适于用在善的获得中。因为善的获得似乎是基于本性的幸运,而恶的避免则是基于偶性的幸运。
幸运是一种非理性的自然本性。因为幸运者是这样的人:他对善有着非理性指导的冲动,并且要得到它们,而这就是源于本性的。因为在灵魂中,内在具有这类东西,它迫使我们非理性指导地朝向我们具有的好东西。假如有人问具有这种情形的人:“为什么你愿意这样做?”他会说:“我不知道,但它使我愿意。”那些靠神灵感应激动起来的人,也有类似的情感;因为他们也有非理性指导的、想做什么事的冲动。
我们没有合适的、专用的词来称谓幸运,但我们经常把它叫作原因,虽然原因与这个词没多大关系。原因与它的结果是不同的,我们称为原因的东西并无获得善的冲动,在这个意义上,它才是恶的避免或善的获得(在并没想到要获得善时)的原因。这样的幸运与前面所述是不同的,它似乎是从事情的变更中出现的,而且,是基于偶然的幸运。所以,如果这样的情形也叫作幸运的话,那么,就与幸福的关系而言,另一类就更适于是幸运,因为在那里,获得善的冲动的根源,就在他自身之中。
既然无外在的善,就无幸福,而外在的善,又源生于幸运;那么,就正如我们已说过的,幸运应与幸福同在。
徐开来译
何为命运?命运可知吗?若可知,可不可以改变?这是自古以来人们一直谈论的问题。在古代,命运被认为是“神意”(如古希腊人)或者“天意”(如古代中国人);既然是“神意”或者“天意”,那就是不可知而不可改变的①。不过,自近代以来,随着科学的兴起,人们渐渐对命运有所了解了。那就是遗传与环境。实际上,遗传就是影响一个人一生的“命”;环境就是在某时或某事上影响一个人的“运”——前者和父母(及其祖先)有关,后者和周围的一切(主要是其他人)有关。那么,人们对命运有所了解,是不是意味着命运就此可以改变?对此,有人乐观,有人悲观。乐观派认为,只要对遗传与环境有足够的认识,人是可以掌控自身命运的;悲观派则认为,遗传与环境就如两个无底洞,即便你在洞口,也看不到洞底,所以人是不可能战胜命运的。在这方面,乐观派的理想主义和悲观派的现实主义各说其词,而且各有拥趸,至今难分伯仲。本书所选23篇出自中外经典作家之手的文章,就旨在展示这方面的情况。
当然,这些文章不仅对研究这一问题的学者具有指导意义或者参考价值,更是极好的读物,因为它们不仅有思想,而且有个性、有趣味,读来不仅使人受益,还令人愉悦,即便是普通读者,也值得一读。
本书分为两个部分,即“外国篇”和“中国篇”。在第一部分“外国篇”里,选入了13位外国作家的相关文章。这些作家均为历代名人大家,如古希腊三圣之一的亚里士多德、古罗马悲剧大师塞涅卡、16世纪思想家马基雅维利、蒙田和培根、18世纪大学者亚当·斯密、19世纪哲学家叔本华和爱默生、小说家霍桑,以及20世纪诺奖得主、剧作家梅特林克,历史学家汤因比和宗教家池田大作等。这些著名人物虽属不同时代和不同专业,个性与风格也各不相同,但却汇聚于此,谈论同一个话题——命与命运。
粗看之下,这些作家的文章一定是五花八门的,因为时间相隔那么长,国家又那么多(有法国的、有英国的、有德国的、有美国的,还有日本的);其实并非如此。因为从16世纪文艺复兴到20世纪(乃至今天),西方文化一直有一条主线贯穿其中,即:广义的理性主义。也就是说,从16世纪的马基雅维利、蒙田和培根,到19世纪的叔本华和爱默生,再到20世纪的梅特林克和汤因比,西方思想家几乎全都一脉相承地遵循着理性主义原则。尽管19世纪上半叶和20世纪上半叶先后出现过浪漫主义和非理性主义思潮,但理性主义始终是西方文化的中坚,尤其是在思想界(文艺界或许有所不同)——这只要从科学在这两百年间的发展即可看出,因为科学就是理性主义的代表。所以,把蒙田的随笔、叔本华的论文、梅特林克的散文放在一起看,并不会使人觉得有很大的时代隔阂。
换言之,关于命与命运,可以概括地说,所有这些西方作家都在谈论这样一些问题:什么是个人命运?什么是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个人命运和国家命运之间有何关系?如何看待个人命运?如何看待国家命运?如果说命运不可抗拒,那么入还有没有自由?人类智慧能不能战胜命运?如此等等。
在第二部分“中国篇”里,选入的9位作家,既有古代大儒文豪,如王充、苏轼等,又有近现代名家学者,如王国维、鲁迅、周作人、林语堂等。
我们知道,中国古代盛行“德运论”,即认为命运是由德行决定的:有德之人必有好运,无德之人必遭厄运,即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其实,不仅中国古代如此,西方古代(古希腊和古罗马)也大抵如此。这从本书所选亚里士多德《论幸运与幸福》一文和塞涅卡《论命运》一文中即可看出。所不同的是,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是“绝对”宿命论者,而中国古人则多半是“相对”宿命论者。因为在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看来,个人的生性善恶是不可变的,所以个人的命运也不可变,完全由“自然”(亚里士多德语)或者“神”(塞涅卡语)先天预定:而在中国古人看来,多数人的善恶是可变的,只有少数特别善和特别恶的人不会变(孔子曰:“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与下愚不移。”),所以多数人的命运也是可变的,并非先天预定。
不过,就如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的“绝对”宿命论自16世纪后被多数西方人抛弃,中国古人的“相对”宿命论,自20世纪初、尤其是在新文化运动时期(20世纪20年代前后),也屡屡遭到学界的质疑。原因是,当时的中国学者开始接受西方理性主义,因而在很大程度上视命运为遗传与环境,是可以从遗传学、生物学、社会学、心理学等方面加以考察的,并非神秘兮兮。在他们看来,古人的宿命论,或许是因为幼稚(即对宇宙因果律的无知),或许是出于现实目的(如维护等级制度)。这方面的情况,从本书所选王国维、鲁迅、周作人和林语堂等人的文章中即可看出。
总之,关于命与命运,概括地说,中国人自古以来谈论的是这样一些问题:生死寿夭、贵贱贫富,是否命中注定?善人恶人,是否生来就是?行善积德,是否定有好报?吃素破财,能否消灾避祸?烧香拜佛,能否时来运转?家运国运,能否掐指推算?如此等等。
以上是关于本书的一个大概说明,对有些读者来说或许是多余的。但对有些读者来说,或许是有用的。
刘文荣
2016年2月于上海
刘文荣主编的《经典作家谈命与命运》为文选,共选入中外22位经典作家作家的23篇谈命与命运的文章,论述精辟,风格多样,读之既获教益,又是美文欣赏。所选作家中,外国作家13位,均为历代名人大家,如亚里士多德、蒙田、培根、马基雅维利、亚当·斯密、叔本华、爱默生等;中国作家9位,既有古代大儒文豪,如王充、苏轼等,又有近现代名家学者,如王国维、鲁迅、周作人、林语堂等。
刘文荣主编的《经典作家谈命与命运》分为两个部分,即“外国篇”和“中国篇”。在第一部分“外国篇”里,选入了13位外国作家的相关文章。这些作家均为历代名人大家,如古希腊三圣之一的亚里士多德、古罗马悲剧大师塞涅卡、16世纪思想家马基雅维利、蒙田和培根、18世纪大学者亚当·斯密、19世纪哲学家叔本华和爱默生、小说家霍桑,以及20世纪诺奖得主、剧作家梅特林克,历史学家汤因比和宗教家池田大作等。这些著名人物虽属不同时代和不同专业,个性与风格也各不相同,但却汇聚于此,谈论同一个话题——命与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