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多年前的哈尔滨……
别以为东北这地方就一定冻死人，八月份的哈尔滨其实也热得杠杠的。
陆军号那年十八岁，一头乱发，留着两撇小胡，穿一身蓝色运动服，一双破球鞋，其中一只露了脚趾头。他翘腿坐在公园门口的花池子上已经快一个小时了，始终没有进公园。他在等人，而这个人又迟迟未出现。昨天晚上他在地下室的车棚里辗转睡不着，想的就是这个问题，他预感到这个人不会出现了，果真就没有出现。他看看身边的几个十几岁的小孩，几个孩子看着他一片茫然。这几个算是他的小弟小妹吧，最大的是胖子，十七岁，每天不好好上学，放暑假更是一天到晚不着家，最小的是个女孩，叫小辫子，才十一岁，竟然已经是初三学生，保送升级，家庭环境也好，爸爸是当官的，家里住楼房，那个时候能住楼房的可不多。陆军号现在住的地下室就在她家楼下面。
“老大咱干吗非要等他啊?”胖子问。
“是不是生病了，不来了?”瘦点的说。
“老大如果他要是不来了怎么办?”小辫子问。
陆军号来回来去扫视着大家，一咧嘴笑着说：“该咱们赚钱了。小辫子咱们手上还有多少张票?”
“一共三十张。”小辫子说。
“一会儿开市，大家分头把这三十张都卖掉，一张都不要留，价格便宜一点也可以，记住必须全部卖掉，一个小时后回来集合。”陆军号下命令。
虽然大家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都卖掉，但是也都点头，然后从小辫子那里分了票，进公园行动去了。毕竟这些孩子在市场中已经混了不止一天两天，执行力还是蛮强的。
这座公园在哈尔滨有点名气，里面虽没有帝王宫殿，也没有美丽景色，但它里面的一个邮票交易市场，每天上午十点开市，下午三点收市，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大摊的小摊的门面的游散的批发的零售的倒买倒卖的骗人扒兜的，什么人都有，好不热闹。
半年前陆军号从王冈走到这里后，发现了这个赚钱的买卖，于是就拿身上仅有的五十元钱参与到买卖交易中，一来二去也混了这么久。开始的时候帮人家跑跑腿运个东西吆喝吆喝买卖，后来自己有点小钱了，也点个本玩玩散票啥的。这种人一般资金不大岁数也不大，所以被市场里那些老大们称为“小崽儿”。混着混着他就成了这里小崽儿的老大，那个年代不叫大哥不叫老板，喜欢叫“老大”，听说是从香港流传过来的称呼。
他带着小辫子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来，从书包里掏了一本书翻起来。
“老大你看的是什么书啊?”
“《纸戒》，一本金融传记小说，写了一个叫常云啸的大英雄，拯救了整个香港经济。”
“你就是我心中的大英雄啊。我妈妈说，我每天在外面疯，以后就是疯丫头，没有人要，嫁不出去，你娶我好不好?”
陆军号笑着摸摸她的头：“你这么小，我怎么娶你啊，等你长大了我娶你。”
“哦，哦，我嫁出去了哦。”小辫子高兴地绕着大树蹦蹦跳跳。
陆军号笑得很灿烂说：“小傻瓜，别跳了。”
小辫子是他到哈尔滨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他从王冈走到哈尔滨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在哈尔滨转了两天，想当个搬运工却没人要他，说他太瘦。身上仅有几十元不敢花，一个馒头吃了一天，还被淋了雨。晚上就发烧了，迷迷糊糊地进了一个地下室，倒在了墙角里。醒过来的时候，眼前站的就是小辫子和她妈妈。那个女人他印象深刻，因为那个年代很少有女人烫头发，小辫子妈烫了一头卷发很漂亮。她们母女给他喂了药，还给他找了被子和褥子，就这样陆军号就在这个地下室的自行车库里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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