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的幼年生活,我回忆时总是带着忧伤的感情。每个人的幼年时代都是忧伤的:静悄悄的世界很贫瘠,一颗对生活还浑然无知而与一切的一切格格不入的、羞怯又温柔的心灵,正在这样的一个世界上幻想生活。人们说童年是一个黄金般幸福的时代!不,那是个不幸的、病态地多愁善感的、可怜兮兮的时代。
或许,我的幼年时代的忧伤是某些特殊的原因造成的?比如说,实际上,我是在一个十分荒凉偏僻的地方长大的。荒漠似的田野,那里有一座孤零零的庄园……冬天,是一望无际的雪海;夏天,则是庄稼、野草和鲜花的海洋……还有这些田野永远的宁静,它们神秘的沉默……但是,一只旱獭,或者一只云雀生长在宁静与荒僻中会发愁吗?不,它们什么也不关心,对什么都不感到稀奇,感觉不到周围世界中人类总会感到惊讶的那种隐秘的灵气;既不知道空间的召唤,也不知道时间的奔跑。而我,在那时就已经知道这一切了。天空的深处、田野的远方向我讲到了仿佛存在于它们之外的另一个天地,唤起了我对某种我缺少的东西的梦想与向往,使我产生了莫明的爱与温柔,虽不知是对什么人或什么事……
那时候,人们在哪儿呢?我们家的领地是个村子——卡缅卡村——我们家主要的田庄在顿河左岸;父亲经常离开家到那里去,并在那里住好久。不过田庄的产业不大,奴仆的数量不多。但是,人们毕竟在那里,毕竟还有一种生活在进行。有一些狗呀、马呀、羊呀、奶牛呀、干活的人呀,还有马车夫、领班、厨娘、喂养牲口的女人、保姆、母亲和父亲、几个上中学的哥哥和一个还躺在摇篮里的妹妹奥丽娅……可是为什么在我的记忆里留下的只是那些完全孤独的时刻呢?瞧,一个夏天的傍晚降临了。太阳已经落到了房子、花园的后边,空旷的院子都被阴影笼罩了,而我(世界上完完全全只有我一个人)躺在院子里渐渐冷下来的草地上,张望着无底的蓝天,像注视谁的一双奇妙亲切的眼睛和自己父亲的怀抱那样。一片很高很高的白云飘游着,翻动着,慢慢地改变着形状,消融在这凹进去的无底的蓝色中……啊,多么令人怅惘的美!要是能登上这片白云,乘着这片高得吓人的白云,在这天庭下的广阔空间飘呀飘的,飘到生活在群山巅峰问的上帝和白翼天使身边,该有多好!瞧,我就躺在庄园后面的田野上。傍晚仿佛依然和以往一样——只是这里,低低的太阳还在闪耀——而我,在这个世界上却还是那么孤独。在我的周围,目光所及,到处是已经结穗的黑麦和燕麦,而在秆茎茂密、倾斜的麦地里——有鹌鹑悄悄地生活着。现在它们还保持着沉默,一切都无声无息,只有一只被麦穗缠住的棕红小甲虫开始啾鸣,发出忧郁的嗡嗡声。我怀着怜悯之情救了它,惊奇地打量着它:这是什么呀,棕红色的是什么甲虫,哪儿是它的窝,为什么要飞以及飞到哪里去,它在想什么,有什么感觉?它生气了,一副严肃的样子:它鞘翅下拖着很薄很薄的淡黄色的东西,窸窸窣窣地在我的手指头之间爬来爬去——突然,这些鞘翅的甲壳分离了,伸展开了,淡黄色的东西也展开了——那么优美!——然后,甲虫便轻松而开心地嗡嗡鸣响着飞起来了。它永远地抛下了我,消失在天空中了,同时给我增添了一种新的感觉:离别的忧愁……
要不然,我便在家里面对自己,依旧是一个夏天的傍晚,依旧是孤独一个人。(P6-7)
布宁把俄国十九世纪以来的古典文学和传统文化加以继承和发扬光大,其写实风格的文笔周密、真实而生动,平实的风格、朴素的语言使他的作品读上去显得诚挚动人。
——诺贝尔奖委员会主席 霍尔斯陶穆
在现代俄罗斯文学中,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布宁是从事创作活动时间最长、艺术成就最卓著的大作家之一,也是人生道路比较艰难曲折和复杂矛盾的作家之一。他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步入文坛,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仍有新作问世。他在二十世纪初已有“俄国批判现实主义最后一位经典作家”和“当代优秀文体家”的美誉,得过俄国科学院的普希金文学奖,到了三十年代还成了俄国获瑞典诺贝尔文学奖金的第一位作家。早年他曾与以高尔基为首的俄国进步知识界密切合作,十月革命后却一直流亡国外,虽长期敌视苏维埃政权和社会主义,却始终深深地爱着祖国俄罗斯。
布宁出身贵族世家。一八七〇年十月十日他在俄罗斯中部沃罗涅日降生时,俄国农奴制废除已近十载,原本古老有名望又富裕的家中的地主庄园已经破落。由于经济拮据,他只读了四年书便辍学在家,靠因为参加民粹派活动被当局勒令居家的大哥指导进行自修。刚满十八岁,他只身走向社会独立谋生,为衣食计,当过校对员、统计员、图书管理员,甚至摆过书摊卖过报。一八八七年四月,他的一首诗歌习作在彼得堡《祖国》周刊上发表,同年不久在奥廖尔市一家杂志社谋得薪俸菲薄的戏剧评论员职务。一八九五年他前往彼得堡和莫斯科,结识著名作家契诃夫和俄国象征主义文学名家勃留索夫,从此专事文学创作和翻译。
一八九八年,布宁与一位侨居俄国的希腊革命者的女儿结婚。数年后因性情不合离异,改娶穆罗姆采娃为妻,后者是个贤惠又很有文化修养的女性,对他此后的生活和文学事业有很大帮助。
青少年时代的辛酸苦辣没有使布宁忘记已经永远逝去的“黄金般美好的”贵族生活。成了著名作家后,他始终自命清高,孤芳自赏,政治上一直显得保守。一八九九年布宁与高尔基相识后,在后者的影响下,他参加了著名作家组织的“星期三”文学社,为高尔基主持的《知识》丛刊提供稿件,甚至到俄国社会民主工党领导的《真理》杂志社文学部工作。但是,一九O五年底第一次民主革命在全俄罗斯城乡蓬勃兴起时,根深蒂固的贵族阶级偏见使他辞去《真理》杂志社的任职,悠然出国旅游。布宁对第一次世界大战持鲜明的反对态度,但对一九一七年推翻沙皇统治的二月革命和同年发生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都表现出冷眼旁观、疑惑不解乃至厌恶和敌对的情绪,把革命胜利看成是“群氓得势”、“俄罗斯遭浩劫”的“该死的日子”。为此,当一九一八年国内战争爆发后,他便从莫斯科到南方,与溃败中的白军为伍,并著文攻击革命人民和苏维埃政权。一九二〇年一月二十六日,红军攻克南方重镇敖德萨,他携妻子当天搭乘一艘法国邮轮逃离俄罗斯国境。后几经周折,同年三月辗转抵达巴黎,两年后迁居法国东南部阿尔卑斯滨海省一个叫格拉斯的小镇。作家的后半辈子,除每年到巴黎过冬及短时间的出访、旅游,基本上在那里度过。
三十年代中后期,布宁多次到比利时、瑞典、德国、意大利及东欧一些国家访问。其间,一九三四年他在德国遭法西斯当局逮捕,受到粗暴对待;一九三八年在意大利,又处处受到密探的跟踪。这一切无疑加深了他对祖国俄罗斯的思念,甚至有意落叶归根,分别于一九三九年和一九四一年致函苏联作家协会主席阿·托尔斯泰和老友捷列晓夫,表示自己“非常想回国”。因为不久希特勒发动了对苏联的进攻,他的这一愿望没有实现。
第二次世界大战法国沦陷期间,法西斯占领者曾多次要布宁出来办报,许以优厚待遇,均被他断然拒绝。他还冒着生命的危险,帮助一名遭搜捕的犹太记者脱险,并经常偷偷邀请在当地服苦役的苏军战俘到他家收听苏联电台的广播,鼓励他们参加法国抵抗运动。他密切注视苏德战场的形势,先是为苏军失利感到寝食不安,后则为苏军的不断胜利感到由衷的高兴。他在一九四四年七月三日的日记中甚至发出这样的欢呼:“整个俄罗斯解放了,真是了不起的壮举!”
布宁的这些表现重新赢得了祖国人民对他的敬重。战后初年,西蒙诺夫、帕乌斯托夫斯基、费定、特瓦尔朵夫斯基等苏联作家赴法国访问或参加国际活动时都曾会见过他,他也对来自祖国的同行给予热情接待。一九五三年十一月八日布宁八十三岁时在巴黎的寓所病逝。苏联各大报纸均及时作了报道。在一九五四年苏联第二次作家代表大会上,当时任最高苏维埃代表的著名作家费定在发言中称布宁为“苏联公民”和“俄罗斯经典作家”。
……
布宁是在一九二七年夏天开始写这部小说的。它自一九二七年十月三日在巴黎出版的《俄罗斯报》首次发表第一卷第四节后,还以“长篇小说《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片断”、“亚玛利基人”、“一年”、“春天”、“新的爱情”等不同标题在一九二七至一九三三年的《新闻报》、《俄罗斯画报》、《当代札记》等巴黎的报纸杂志被选载。后来,这些已发表的章节,或仅有前四卷以《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岁月之初》为书名或只包括第五卷以《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莉卡》为书名分别于一九三。年由巴黎的《当代札记》杂志出版社、于一九三五年由柏林的彼特罗波利斯出版社和一九三九年由布鲁塞尔的彼得罗波利斯出版社作为单行本或多卷本《布宁文集》的一卷出版过。经作者最后一次修订,于一九五二年由美国纽约契诃夫出版社以《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青春年华》为书名出的单行本被认为是小说第一个完整出版的版本,一九六六年苏联权威的莫斯科艺术文学出版社所出九卷本《伊·阿·布宁文集》采用的,也是这个版本。
我国一九八四年曾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过章其先生译的《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译文相当不错,可以说准确又传神。遗憾的是该译所据为一九六一年莫斯科工人出版社所出《伊·阿-布宁中篇小说、短篇小说、回忆录》一书,对照一九六六年苏联出版的作家九卷本文集,竟然少了好些章节,保留部分也有些删节。这样一来,那个译本虽如《译后记》所言“读起来各章还是十分自如,章节之间没有什么脱节之感”,但毕竟不是小说原作的全貌,或者说,它要比作者原来的作品缺了一些重要的内容。现在这个译本完全按照一九六六年莫斯科作家九卷本文集第六卷《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青春年华》的文本译出,但愿它能弥补迄今国内已有译本内容上的不足。自知中俄两种语言文学的功底都很差,再加年届古稀,越益减弱的视力和越益加重的手疾更明显地影响着作业时对两种文字的斟酌,希望能有更好的译本面世。
靳戈
二〇〇三年春于北京苏州街寓所
伊万·布宁著的《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精)/双头鹰经典》是作者的自传体长篇小说,历时七年完成。小说以主人公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的生活经历为基本线索,用散文诗一样的优雅笔调,将大自然的声音、气味、色彩和光线,细腻捕捉并诉诸笔端,并且抒情地回忆了俄罗斯的乡土、古老的民风,从主观感受和体验中不断探索与发现自我,展现了俄国古典文学的传统本色。
《纽约时报》评价《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时称:“布宁平静、克制的叙述传递了一个‘永恒的问题’——关于人类的命运、生活、爱与死亡。”
被列夫·托尔斯泰拒绝之后,诺贝尔文学奖第一次颁发给俄罗斯作家!
俄国文学中最后一位具有特色的文体作家!
无与伦比的乡村生活场景,流亡生涯的追忆似水年华;凄清美丽的爱情描写,贵族理想的无尽挽歌!
伊万·布宁著的《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精)/双头鹰经典》以第一人称的叙述方法,着重表达“我”对大自然、故乡、亲情、爱情和周围世界的感受,表现了青年知识分子的成长和心路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