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湘南农村,家家户户都会自己酿酒。一般人家,逢年过节和红白喜事,酿酒是必不可少的。家庭条件好一点的,农忙时节也会酿一缸酒,每天收工回来,喝几杯解解乏,提提劲。
那时,生产队在春天下谷种时,总要播种一定面积的糯谷,收割后每家每户分得百把斤用来酿酒。晚稻米也可以酿酒,但口感比糯米酿的酒差一些。一缸酒一般需要糯米二十升,每升一斤二两,所以生产队分的糯米最多酿三四缸酒。有的家庭喝酒的人多,就会用普通的谷子跟人换些糯谷,当然不是等量交换,糯谷总是值钱一些。
酿酒有严格的程序,大家都按祖传的规矩,认认真真地酿酒,不敢有丝毫大意。因为那时候粮食严重匮乏,弄坏一缸酒等于浪费几十斤粮食,谁也不愿承受这种损失。到了需要酿酒的时候,先将糯米用清水浸泡一晚,第二天,将大铁锅和木蒸笼——清洗干净,然后将泡软的糯米装进蒸笼里用柴火蒸熟。蒸这一关蛮有讲究,糯米既不能夹生——夹生会影响出酒率,也不能蒸得太黏——太黏了酒药渗不进去,不好发酵,容易变酸。所以看到蒸汽穿过糯米层从蒸笼顶端冒出来,有经验的酿酒师就会时不时地用一根筷子插进蒸笼的糯米里,根据糯米对竹筷的黏附程度来判断糯米是否熟得恰到好处。那边在蒸糯米的时候,这边先将一口大酒缸洗干净,并且备好两桶洁净的清7>:。将酒药碾成粉末,放进其中一桶清水中。酒药的制作有诀窍,一般是秘不示人的,所以一个村子只有一两家人做酒药,谁家要酿酒了,就去买两三粒回来,有时手上没有钱,就先赊酒药,等酒酿好之后,再舀一壶酒过去表示谢意,也算皆大欢喜了。
等火候到了,糯米变成了清香扑鼻、酥软粘连的糯饭,便将蒸笼从灶上抬下来,放到架在脚盆的两块木板上。首先将那桶没掺酒药的清水淋在热气腾腾的糯饭上,然后再浇那桶有酒药的清水。这一前一后的顺序不能颠倒,如果先浇有酒药的水,因为蒸笼里温度很高,会降低酒药的效果。这道工序做完后,将蒸笼侧放在板凳上,把淋过水的糯饭倾到酒缸里,用双手将糯饭从里到外反复翻动,以保证每一粒糯饭都沾上酒药,最后将糯饭压实,并在缸中央掏一个坑出来,用于贮存甜酒。做完这些,再用双手蹭一些黑锅灰,涂在糯饭的表面,不知此举是骗老鼠还是防小儿偷吃。然后将装满糯饭和希望的酒缸移到墙角,用簸箕盖好。如果冬天气温低,还要用稻草给酒缸做一个窝,保证有适当的温度让糯米发酵。
发酵的时间一般在三天左右,冬天还会稍久一点。利用这段时间,把酒坛洗干净。空坛子置放久了,会产生一些异味,不洗干净就会败坏酒的口味。先是在酒坛里烧一把干稻草,熏掉异味,再用清水冲洗干净,然后到山上摘一把枫树叶子,从里到外将坛子洗得锃亮。枫树叶搓洗时会散发一种浓浓的酒香,最适合洗酒坛子。最后把带着枫叶气味的酒坛子放到屋檐下晾干备用。
酒缸里的糯米在酒药的作用下开始发生化学反应。到第三天,浓烈的甜腻腻的酒糟香味飘散开来,弥漫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从屋边路过的行人也能闻到这酒的浓香,顺口赞道:“你家酿的酒好香啊!”在家里忙活的主人会热情答道:“是了,家里酿了一缸酒,过两天过来喝酒啊。”这当然都是客套话,双方都不会当真,但体现了一种淳厚的乡风民情。这时候,主家一天会察看几次酒缸,看见糯饭慢慢变成甜糟,并分解出醐酽酒来,盈满了酒缸中央的坑。放学归来的孩子,会趁父母不在的时候,悄悄舀一杯醐酽酒喝,在那时这算是一种很甜蜜的享受了。但他们也不敢过分地享受,喝多了给父母发现了,就会换来一顿责骂。父母都是过来人,不会怎么计较,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将甜糟装到酒坛去,加进水。水必须是石山脚下清冽甘甜的泉水。加水的时间因时而异,夏天气温高,要及时兑水,如果让其继续在酒坛里发酵,很快就会变酸。冬天气温低,可以晚一些时候加水。为过年酿的酒,一般都定在冬至曰加水,据说这一天加水的酒放得再久也不会变酸。加水的多少直接决定酒的淡薄。水越多酒就越淡,变酸的速度就越快;水越少,酒就越厚,就越不容易酸。常规比例是一斤糯米兑一斤至一斤半水。家里喝酒的人少,会少兑些水,防止水酒变酸;家中喝酒的人多.就会多掺些水,毕竟进了酒缸的都是酒。兑好水后,将酒坛盖子盖好,在酒坛口子边缘的水槽上注满水,使酒坛里的酒与外面的空气隔离。酒药还会继续在酒坛里发酵,酒气从坛子里往外冒,隔几分钟就会冲破水的密封排到外面来,发出一声响亮的水泡爆裂声。夜深入静的时候,这水泡声特别清脆,躺在床上睡觉的乡亲们常常在这种声音的陪伴中进入醉人的梦乡。
等上那么三四天,酒坛里的水就变成了水酒,最初的水酒是浑浊的,乳白色的,渐渐地,水酒变得金黄澄亮了.这时节的酒口感最好,舀一碗出来,喝上一大口,含在口中细细品味,有七分香,二分甜,一分酸,再吞进喉咙,立即会感到一股电流射向全身的每个部位,精神为之一振。一碗酒喝下去,已是浑身舒泰,疲惫顿消。很多长大后离开湘南农村的人,一谈起这种家酿的澄黄色水酒就会眉飞色舞、兴致勃勃,久别回乡最渴望喝的也是这种金黄澄亮的家酒。
一缸酒十天半月就喝得差不多了。有些人家还舍不得那些浸过一道水的酒糟,乡亲们称为“粑糟”。于是又往酒坛里加十几斤水,过几天后,水就成了“二道酒”。这酒淡而无味,只不过有点酒气而已,家境稍微好一点的人家都不会喝这种“二道酒”。经过这几个回合,“粑糟”里已经没有什么酒分子了,但节俭的乡亲还是不甘心放弃,又将“粑糟”倒入大铁锅,兑上水,罩上蒸笼,蒸笼中间置一大钵,蒸笼上安放一口小铁锅,小铁锅里装满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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