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四说:“老子就明抢了,怎么的?”丁四一脚踹倒马三炮,抡棍子就打。打得累了,就上前从马三炮的破兜兜里翻出一沓钞票,转身就走,顺带着啐了马三炮一脸。马三炮就像没有骨头一样堆在路旁,树叶哗哗作响。马三炮觉得房屋、口粮、薄田还有那可爱的万山红都离自己远去了,缓了好一会儿才支起身子。
马三炮破口大骂:“丁四,你不是个东西!……”
臊眉耷眼的马三炮起身回家,心里头依旧骂骂咧咧。正要推门往里进,却被门口的东西吸引住了目光。那是三颗摆成“品”字形的石头,石头底下压着一片苞米叶子。马三炮一惊,顾不得关上院门,一脚踢开石头,往苞米叶子指的方向狂奔过去。
月光洒落,在树林里形成斑驳的影子。树林里没有半点声响,寂静的黑夜里,马三炮蹑手蹑脚钻进树林,他东张西望着小声呼唤:“小满,小满……”
一个浑身是土的泥人钻出来:“炮哥,我在这。”
马三炮吓了一跳,努力分辨着立在自己面前的泥人。泥人多么的狼狈哟,浑身沾满了泥土,仿佛刚从土里钻出来。衣服破烂不堪,有的地方甚至碎成布条。整个人只剩下布满血丝的眼白清晰可见。左脸蹭破些皮,已经结痂,因为痒,泥人不住地挠。泥人与记忆中的身影逐渐重合,马三炮一拳打在泥人肩膀上,开始兴奋起来:“哎呀妈呀,小满你可回来了,这几年你跑哪儿去了?”
小满望着兴高采烈的马三炮感到欣慰不已。自己离家许久,还有一个朋友在一直惦记着自己。小满说:“我跟几个兄弟有点麻烦,你别声张,偷偷找个地儿让我们躲几天,等风声过了就走,行不?”
马三炮实在没有想到自己在别人眼里居然如此有地位,落难的哥们弟兄回到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咱炮哥。从未有人另眼看待的马三炮感到自己浑身轻飘飘的,仿佛身体失去了重量,随时可以飞蓟天上去,他自然希望这种感觉可以延续。于是他说:“这两年哥哥早混出头了,跺一跺脚马家屯就得颤三颤,有什么摆不平的尽管跟你炮哥说——”
小满扭头一个呼哨,站起一伙人来。多么可怕的一群人!眼睛里往外放光,眼神坚毅凶狠,狼性十足,长枪短炮端在胸前,血丝布满双眼,仿佛是大闹酆都的阴魂猛鬼,打将出来立在马三炮身前。这帮人黑灯瞎火的突然从树丛里蹦出来,瞪着眼睛瞅马三炮,阴风袭来,马三炮不由得紧紧衣服。等他看清来人,马上想起了血洗邻村的胡子,眼睛就跟面前这帮人一样,充斥着凶狠和嗜血,长枪大刀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马三炮“妈呀”一声,腿就软了。他觉得自己被堵在这个骇人的、由一群凶神恶煞组成的圈子里,他认为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于是马三炮双手护头,将自己团成一个句号,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小满上前拉起马三炮,轻声安慰。马三炮不敢抬眼看众人,仿佛看一眼就会被这群凶神恶煞抽筋扒皮剁成馅儿吃掉一般。他颤抖着轻声数落小满:“小满,马家屯生你养你,你可不能把胡子往村里引!”“说什么呢,你哪儿看出来我们像土匪!”小满有些无可奈何。
马三炮听到众人不是土匪才稍稍心安,偷偷抬眼乱看。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落魄的人:脑袋上绷带缠着绷带,衣服上沾满了血渍,血渍上糊着一层土,土上又是一大块血渍。几十号人里伤病号占了一大半,鲜血与泥沙的混合体干涸凝固在衣服上,格外显眼。马三炮越看越心安,腰板也就越来越直。哪里会有这么可怜兮兮的土匪呢?马三炮放心了,刚刚缩成一团的骨头也缓慢伸开,手指触碰到破布衣裳的油腻。他想,应该去村旁的小溪洗洗衣服了,这样想着,小溪潺潺的流水声就在他耳边响起。在水声中,他听见被小满称为队长的人说话了。
队长说:“我们是东北抗联的春江好,专门打鬼子的,现在落了难,是中国人能帮衬就帮衬一把。”马三炮彻底放下心来,手舞足蹈:“哎呀,你们就是专打鬼子的春江好啊!小满你咋不早说!好家伙,现在戏文里写的那都是你们。梁山好汉一百单八,春江好震东北,把鬼子杀——”
小满赶紧止住马三炮的话头,生怕这家伙又胡说八道出什么来。小满说:“炮哥,炮哥,别说了,咱先找地方安顿下吧。”P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