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爱旗袍
桃红色软缎旗袍:炫目风景
1945年,在老上海华懋饭店,《新中国报》主办女作家聚谈,很多人在事后回忆那天到场的张爱玲,身穿一件“桃红色的软缎旗袍,外罩古青铜背心,缎子绣花鞋,长发披肩,眼眸一如她的人一般沉静”。
旗袍是老上海一道炫目的风景,远古时代它名为深衣,是蒙古系游牧民族女子的袍服。后来清满族承袭了此服装,是为衬衣和氅衣。衬衣不开衩,氅衣左右开衩至腋下,开衩尽头各饰有云头纹,称如意。满族旗人女子常穿,因而有了旗袍或旗装之说。时光流逝到老上海时代,不知哪个女人突发奇想将旗人之袍拿了过来,当然不能原样照穿,以老上海时代那种摩登与开放风气,旗袍在这里改良成挺胸收腰高开衩,自然是为了适应舞厅与酒吧的交际场合。它们本来也是最得富家太太小姐们的青睐,所以民国之后旗袍在上海一红惊天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张爱玲说:“五族共和之后,全国妇女突然一致采用旗袍,倒不是为了效忠于满清,提倡复辟运动,而是因为女子蓄意要模仿男子。”而张爱玲偏爱桃红色,在事业有成、美满爱情双双来临之际,她选择了桃红软缎旗袍,在那面带桃花的灿烂时刻,她的心头一定香气弥漫。
张爱玲说得接近事实,满清旗袍是民国旗袍最近的前身。那时,旗袍主要用于宫廷,宫廷里最大的是等级地位,因此服装不叫服装,叫服制。“皇太后、皇后用明黄色朝袍,贵妃、妃用金黄色,到嫔就只能穿秋香色。氅衣绣上双喜字百蝶题为‘双喜相逢’。喜字蝙蝠、罄、梅花,题为‘喜庆福来’。水仙、团寿字,题为‘群仙祝寿’,领、襟、袖——常为了表现身份,被修饰到累赘。同治年间,领托、袖口、侧摆、下摆的镶滚花边道数有十八镶之称,发展到极致的可以连旗袍本来的面目都看不出。袖口内缀接可以拆换的华丽袖头,袖头还要镶滚繁多的花边,乍看上去似乎穿了好几件考究的衣服。总之就是不择手段把面子撑足,而衣服内人的曲线则全然不顾。”张爱玲在《更衣记》中说:“在满清三百年的统治下,女人竟没什么时装可言!一代又一代的人穿着同样的衣服而不觉得厌烦……削肩、细腰、平胸,薄而小的标准美女在这一层层衣衫的重压下失踪!”不过失踪止于20世纪20年代,从政治层面到衣服层面,中国都发生了彻底的转变。重现的旗袍褪去了服装制度的假皮,镶滚简单了,色泽也淡雅起来了。刚摆脱封建的中国女}生,猛然惊醒,身体曲线居然沉睡了至少三百年。于是诞生了现代摩登旗袍——胸部高挺,腰身收紧,一种厚重的老于世故的美,最适宜包裹细瘦浑圆体形下,一颗饱受欲念与情调双重煎熬的心。最经典的颜色是带有一点点悲剧感的,譬如阴蓝、深紫、玫瑰红、鹅绒黑。这几年,一部电影《花样年华》,又引发了一股春花烂漫般的旗袍热。影视剧往往就偏爱张爱玲背后这一段老上海风情,比如《风月》《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胭脂扣》,比如《红玫瑰与白玫瑰》《半生缘》《海上花》《长恨歌》《色,戒》——在这些女明星身上,一样的旗袍,飘逸出来的风情是不一样的。张曼玉的上海是长巷深处少女一声无喟的叹息。巩俐的上海是十里洋场一片靡丽的华灯与鬓影。梅艳芳的上海是一朵黑色的菊花,不知是焦枯了还是正在徐徐绽放。叶玉卿的上海是一团白色的草纸,一截白色的肚皮。周迅的上海是眼中晶莹的哀伤,照不亮心头的黑暗。赵薇的上海是莽撞与轻信,华丽与清寒,单纯与放荡——她们身着宝蓝或桃红色旗袍,摇摆着腰肢与媚眼,穿过梦幻的上海滩,款款依依淡入人们的记忆深处。
老上海旗袍风情只有到了张爱玲笔下才发了酵,变成了酒,迷醉了一代又一代爱美的人。关锦鹏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华丽的外表潜藏的肉欲,痛苦不堪又无法摆脱。许鞍华的《半生缘》是写实,李安的《色,戒》是写意,最得张爱玲精髓的反而是王家卫的《花样年华》。《花样年华》不少镜头据说是在张爱玲住过多年的常德公寓拍的,乱世、快乐而不自信,迷恋于无端、片刻的欢愉,还有光鲜亮丽的旗袍和便当盒、雨后的街角一起,被蓄意夸张。
晚年张爱玲定居美国后,在很多场合仍是一身旗袍打扮,不过已不及当年那般惊世骇俗。据说,她死前最后一件衣裳是一件磨破了衣领的赭红色旗袍,像极了她曾经绚烂一时而后却平淡寂寞的一生。
织锦缎旗袍:临水照花
张爱玲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再没有心肝的女子说起她‘去年那件织锦缎夹袍’的时候,也是一往情深的。”一句话说到女人骨子里,再没有心肝的女人,对穿过的衣裳,也有一份发自内心的依恋——“依”字应该将人字旁去掉,改成“衣”,依恋在张爱玲眼中就是“衣恋”,“恋衣”。P11-14
秋/风/一/夕/海/上/花
(序一)
唐炳良
1995年中秋节那一天,秋风瑟瑟,许多报纸上出现大幅标题:张爱玲孤独走完人生路——令人大吃一惊,对一代才女张爱玲的关注似乎由此开始,由文学界扩散到民间,“张爱玲热”油然而生。
中秋,中国人的传统节日,万家灯火里亲人相聚——其乐融融的一幕,不属于张爱玲,西半球的美国也没有中秋节。不知这一天洛杉矶上空有没有月亮。张爱玲是一位擅长描写月亮的作家,在她的小说中,范柳原半夜打电话以月谈情,白流苏不甘心不明不白的身份,欲与之分手,她拒绝了窗外的月亮。七巧的月亮是疯狂的象征物,它照耀的是一个丈夫不像丈夫、婆婆不像婆婆的疯狂世界,月光般朦胧的情欲化成一个噩梦。芝寿的月亮是恶魔的小天使,虽然“今晚上的月亮比哪一天都好”,然而反常的明月之下,是芝寿绝望的心境……或许,正由于张爱玲笔下的月亮也是世间芸芸众生头顶的那轮月亮,所以在畸形、扭曲的情感世界里,张爱玲一息尚存,仍与读者呼吸相通。
海峡那边的“张爱玲热”远早于大陆,“热”的程度也更高,这是环境、时序造成的差异。海峡那边的“超级张迷”可以在张爱玲活着的时候,不远万里跑到洛杉矶去,在她寓所附近的垃圾箱中“淘宝”,搜寻她的片言只语。这在我们看来有点不可思议,但“热”就是“热”,“热”起来的事物会有点灼人,有点疯狂,世上永远有“热”,“热”了才有大众的快乐与满足。
这不禁使我想起一部影片,美国故事片《女王》。戴安娜成为英国的王妃后,伊丽莎白不喜欢她,喜欢她的是英国民众。戴安娜车祸去世后,布莱尔出于国家利益,多次建议女王为戴安娜举行隆重的葬礼,女王断然拒绝。在王室车队返回白金汉宫的途中,女王看到民众排起长队为戴安娜的遗像献花,一个小女孩拿着一枝花走到她面前,女王问:“是要我帮你放花吗?”小女孩说:“不,这花是献给你的。”一瞬间,女王脆弱得像个女孩,眼泪也掉下来了。
时尚是愚蠢的吗?潮流是盲目的吗?不,时尚和潮流,就是大众智慧的体现。这智慧的背后,是大众自身命运的改变,是试图在更大的空间里,在物质和精神的层面重新定位——张爱玲作为偶像,满足了他们对个性的追求、对心灵的期盼甚至对人生的假设。他们自己可能受困于现实种种,在许多方面不能放任。但是,张爱玲的特立与独行恰恰满足了他们,给他们带来冲击,让他们感到满足与安慰,因为这世上还存在过如此才华、如此另类的奇女子。今天我们知道,张爱玲是个天才,她是前清重臣李鸿章的曾外孙女,著名清流派大臣张佩纶的孙女。大作家身后有大风景,张爱玲除了贵族血统、显赫门第之外,更有她自身的一部“传奇”。
“我将来想要一间中国风的房,雪白的粉墙,金漆桌椅,大红椅垫,桌上放着豆绿糯米瓷的茶碗,堆得高高的一盆糕团,每一只上面点着个胭脂红。”
——《我看苏青》
到底是“民国女子”,她飘零天涯的一生中,必也有“民国女子”的本色在。
本书作者陶方宣,也和广大读者一样喜欢张爱玲。所不同的是,他将他多年的寻访和搜集记录下来,辑成这本书。我和作者是多年的老友,也极欣赏他的文笔,读他写张爱玲的文字,可以获得双份美感——一份是陶方宣优美的文笔,洁净得如水中月。一份是张爱玲传奇的一生,苍凉得像海上花。
(唐炳良,男,江苏作家,《雨花》杂志副总编,著有多部散文小说集。)
陶方宣著的《倾国倾城(穿越时光再见张爱玲)》从“旗袍”和“红颜”两个主题围绕张爱玲娓娓道来。
第一部分从张爱玲的旗袍着手,以此切入张爱玲的“袖珍戏剧”,并从张爱玲的角度进入到中国旗袍发展史,从古人深衣到旗人之袍,多姿多彩的霓裳之花向世人展示出旗袍之魅。
第二部分着重讲述张爱玲身边的“红颜”,她们与张爱玲一样,传统与现代并存。作者从文史的海洋中还原出一个个红颜旧貌,读来妙趣横生,别有深意。另外,本书还包含张爱玲在大洋彼岸与赖雅的相识相恋、终老他乡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让读者终于得以完整地解开张爱玲的神秘面纱。
陶方宣著的《倾国倾城(穿越时光再见张爱玲)》从“旗袍”和“红颜”两个主题围绕张爱玲娓娓道来。
民国的旗袍是海上一朵奇葩,张爱玲说:“在政治混乱期间,人们没有能力改良他们的生活情形。他们只能够创造他们贴身的环境——那就是衣服。我们各人住在各人的衣服里。”“衣服是我们随身携带的袖珍戏剧。”张爱玲的摩登旗袍给世人留下深刻印象,本书从张爱玲旗袍着手切入张爱玲的“袖珍戏剧”,并从张爱玲的角度进入中国旗袍发展史,从古人深衣到旗人之袍,多姿多彩的霓裳之花向世人展示出旗袍之魅,读来妙趣横生,像穿旗袍的张爱玲一样令人惊艳。
民国是个彪悍的时代,它一头连结封建传统,一头面向现代开放,是古代中国向现代文明的华丽转身,这样的时代出现张爱玲并不奇怪。在张爱玲身边的红颜,也同样是传统与现代并存:既有像黄逸梵这样小脚却摩登的富家女,也有像苏青那样开放的作家,又有像张茂渊这样七十八岁才结婚的奇女。她们都是从尘埃里开出来的花,作者从文史的海洋中打捞出活色生香的浮花浪蕊,还原出一个个红颜旧貌,读来别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