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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可以说是望眼欲穿,总算又熬到了周六。当校园刚刚从孱弱的晨曦中醒来,潮水般的兴奋和躁动就泛滥于各个角落——几乎每个学生的脸上都荡漾着“终于可以回家了”的喜悦。现在是正午,那被学生们诅咒为“午夜凶铃”的午休铃声虽然像催命鬼一样急促地响过了,但高一(7)班男生宿舍还浸泡在异常亢奋的喧嚣声中。嘈杂、浑浊的嗡嗡声,绝对像被谁同时捅开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马蜂窝。
“这破学校简直比法西斯还法西斯,根本就无理可讲,偏偏周六下午还要安排一节课,谁还有那么好的定力认真听?”“油条”扯开破锣嗓子骂骂咧咧,颇有几分“路见不平一声吼”的英雄气概。他叫萧文理,曾创下了早餐吃18根油条的记录。因此,“油条”这个绰号就理所当然非他莫属。
“瞧瞧校长那骄横霸道的样子,跟‘奥楚蔑洛夫有什么区别?教务主任活脱脱一副世界警察嘴脸,他那肚子里装的全是坏水。最可恨的是‘摩尔’,百分之百的‘欧洲宪兵’血统!”“肚子疼”(他的真名叫杜子腾)以更高的分贝与油条相呼应。“摩尔”是化学老师,兼任高一(7)班的班主任。凡是教高中化学的老师,都容易被学生唤作“摩尔”。
“没法活了!没法活了!!简直就没法活了呢!!!”“米粉”扑在床上露出泰森撕咬霍利菲尔德耳朵时的狰狞面目,一边狂暴地捶打着那无辜的枕头,一边跟悍妇似的叫苦不迭。连体床被他折腾得嘎吱嘎吱一阵暴响,他下铺的九阳自然就没法睡着了。不过,九阳早就习惯了这上铺哥们儿制造出的地动山摇。因此,他一直静静地躺着。“米粉”真名叫伺小明,他每天晚上临睡前都要翻过围墙,到马路边上那家米粉店里吃一碗五毛钱的米粉。否则,他就会整夜苦苦思念那让他魂牵梦萦的香味而无法入睡。而且,他不管和谁打什么样的赌,赌注肯定是一碗五毛钱的米粉。因此,大家就叫他“米粉”。
“别闹了,小心让摩尔逮着了那可就有好日子过了。别说回家,就是回宿舍也休想。马克思保佑哪,但愿下午摩尔千万别拖堂!”朱时春疲倦地嘟囔着提醒大家。
“就你会装正经!”
“就你胆小怕事,掉片树叶也怕砸破了你的头!”
“逮着了又如何?老兄你尽管放心,还够不上进少管所的资格!”
大家立即把矛头对准了朱时春,七嘴八舌围攻他。唯恐再度激起众怒,朱时春只好知趣地闭了嘴,强迫自己暂时成了聋哑人。
喧闹声此起彼伏,像一锅煮沸了的水,好像不把窗户震破决不善罢甘休。此时,隔壁宿舍,隔壁的隔壁宿舍,还有前后排的宿舍楼里,同样沸腾着如此恣肆的喧嚣,整个学生宿舍区俨然一座偌大的蜂房。 窗前那最后几片泛黄的桉树叶还在秋风中顽强而有气无力地瑟瑟着,深秋的阳光温情脉脉地穿过宿舍楼前那排排高大挺拔的桉树林,缱绻、款款地爬进格子窗,正好倾泻在九阳的床头。他衣服都没有脱,显然没打算睡。虽然他没像大家那样聒噪,心里却跟烧着了一样。回家!回家!!再过几个小时就能回家了!!!开学快两个月了,九阳还没回过家。而且,他给伯父写了好几封信却没得到回音,他一直为此忐忑不安。这也是十五岁的他头一次如此长时间离家。此刻,村前那条清澈见底的麻流溪,村后那座高高的黑马山,以及蹲伏在偏岩子后的他家的木瓦房,还有失踪已三年的父亲和母亲,以及大伯、大妈那忙碌、佝偻的身影,一一在九阳的脑子里闪挪腾跃。他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得了心脏病,心跳得极其不正常,眼泪都快跳出来了。
“九阳,你的东西收拾好了没?我们一下课就往车站跑!”对床的唐云平探过头来兴奋地问。
他们住在同一个村子里,九阳家住河东,唐云平家住河西。他们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好得跟亲兄弟似的。
九阳害怕唐云平发现自己流泪了,他哼哼了两声慌忙背转过身,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
“瞧你这点出息,都多大了还流猫尿?”九阳暗骂自己。他知道男子汉不应该轻易流泪,但他的确控制不了眼睛里这些他一直认为“很女人”的东西。毕竟,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回家了,他百感交集!P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