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一十八年。
秋。
风神国。
杏花村。
“向晚,向晚……”粗声大气的中年女声,由远及近。
向晚忙跳下高高的草垛,顾不及掸衣服,边往家跑边应道:“来了来了。”
“死丫头,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做饭!”妇人动作熟练地揪过向晚的辫子,照着她脑后就是一巴掌。
向晚吃痛却不吭声,低着头,小手拼命想把辫子从妇人手中解救出来。她今年八岁,出生时恰逢杏开二度,人心惶惶。
向晚当然知道为何有此异象,也记得自己当初是怎么被贬下凡的。那个跪在她身边求情的人、那个一言不发的座上女子,以及,那满脸怒容对着她说“杏花仙子违反仙规,即刻打入人间,再次修行”的男子……可是,前因后果呢?
为何她会犯这种错,为何犯了错的她死不肯认错,包括那之前的种种经历,她怎么都回想不起来。
除了她是杏花仙子,那一日在天庭被贬下凡,她再记不得其他。
也罢。既是被贬,要记忆何用,更无所谓这种种遭遇。无所谓爹不亲娘不疼;无所谓弟弟经常爬她头上欺负她,爹娘却只责罚她;无所谓饥一顿饱一顿;无所谓身上的破衣烂衫,权当……这是修行吧。
她安于现状,并且沉默,只喜欢坐在草垛上望着天,想着左臂上的那朵杏花封印,想着那一脸怒容她想解释却不及的男人。
她为何这般倔强?他又为何这般生气?向晚摇摇头,使劲将妇人手中的辫子扯回,惹来头皮一阵热辣揪疼。
“你个死丫头,下回再偷懒,我把你的头发全剪光!”妇人犹不解气地朝向晚劈头盖脸打去。向晚侧着身子躲开,有两下结结实实打在她耳朵上,一时脑中嗡嗡作响。
妇人撒完气走了。向晚站在原地等那嗡嗡声消失,回家动手做饭。
洗菜、切菜,然后一头顾着灶下柴火,一头站在小凳上炒菜——灶台太高,八岁的向晚够不着。
炒好菜,接着煮饭。她将米放入锅里,转身动作利落地端着水便欲添上,蓦地一道黑影冲过来,抬脚踹上向晚身下的小凳。小凳一滑,向晚不备之下,仰面倒去。
屁股落地,疼得像是摔成了四瓣。可这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向晚在后倒的过程中。手中水盆顺势泼向身后的桌子,桌上刚炒好的四个菜瞬间被淋成了汤。
“娘……娘……姐姐往菜里灌生水……”黑影大喊着往厨房外跑,过门槛时不小心被绊了一跤,小小的身影爬起来,又哭又叫地跑了出去。
向晚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瘦小的身板被抓起来就是一顿狠揍。她的娘亲拿着竹条狠狠抽她,她的弟弟——那个踢掉她脚下小凳的罪魁祸首则咬着手指站在边上一脸无辜地看她被抽。他才哭过的眼睛又圆又亮,黑色的衣裳衬得他有些婴儿肥的小脸干净白皙,唇红齿白的好像一个瓷娃娃。
向晚不哭不闹不求饶。她挨揍向来如此。
虽是隔着衣裳,身上被抽过的地方还是热辣辣的疼。她的娘亲松手,扔了竹条,抱起她瓷娃娃一样的弟弟,一径哄道:“小阳乖,饿了吧,娘这就去做饭,马上可以吃了……”
向晚看着娘亲与弟弟离去的背影,咬着牙喘着气,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今天的午饭,自然没有她的份了。她不敢回房休息,她知道她若回房,她那瓷娃娃一般的弟弟吃完饭肯定又会来找她麻烦。
沿着村里的小河往西,一直到西村口的小庙停下。小庙残破,除了初一十五,平日里若有人来烧香拜佛,便表示这人家里不太平了。
向晚躲到小庙北面,身后是满坡的杏树。翻过杏林坡,是个堆满坟墓的小荒坡。这一带向晚很熟,每次她挨揍或不想被弟弟找到时,就会躲到这里来。
向晚捡起块石子,一笔一笔沿着庙墙上的画像轮廓划。画像不小,与八岁的向晚齐高。向晚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把玉帝的像画在墙上,她只知每当她心情不好躲来这里时,便会用小石子一遍遍地描摹画像。日积月累,庙墙上的画像愈来愈深,像是刻上去的一般。
折兰勾玉悠哉哉骑着他的白马途经杏花村,看到的就是庙墙上的画像。
他的画像。
虽然笔锋粗劣,但一眼望去,那五官神韵,竟与他有八九分相像!
折兰勾玉心里一震。在这陌生的村庄,离家千里之远的一座小庙墙上,竟出现他的画像!
“表哥表哥,你认识她吗?”一旁黑色骏马上的乐正礼问。他们途经这小小的杏花村,慕名前往杏林坡,听闻异响,循声一观,不料竟撞见有人将表哥折兰勾玉的像画在墙上。那人还是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
向晚闻声扭头,只一眼便扔了手中石子,转身往身后杏林坡跑。她的动作本该利落而娴熟,无奈刚挨过打,身子就不那么灵活了。没跑几下,就被一人一马当先拦下。
向晚抬头,只见眼前之人鲜衣怒马,眉目如画,手执一玉柄折扇,墨发长过腰际,只在末梢松松系了根玉色丝带,天然一股华贵优雅,高高在上犹如神祗。
身量虽小了些许,但那眉眼、那气质,不正是玉帝——北庙墙上画像的正主么?
“玉……玉……玉帝……”向晚大惊,惊惧全写在眼底。想起那次他大怒她被贬下凡,这一次不知又会如何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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