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摄影大家原来也是“资深生活家”——对阮义忠来说,品味咖啡和聆听黑胶并非专研的学问,而是包含人生况味的生活美学元素,由此生发出来的文字与照片,正所谓“甘苦交融,余韵无穷”。
有插画的咖啡、带图片的黑胶。在“咖啡岁月”中,知名插画师阿涩为“咖啡岁月”的每篇文章精心绘制了插图,将阮义忠在咖啡岁月中关于故人、故事的回忆以充满想象的方式呈现给读者。在“黑胶年代”中,除作者拍摄的有关台湾风土和个人生活的照片以外,每篇文章还配有文中提及、作者珍藏的黑胶唱片的封面,方便读者跟随作者的脚步,在聆听中按图索骥地感受一位摄影家带来的别样生活美学。
正手咖啡,反手黑胶;两种翻阅的体验,阮义忠著,阿涩插图的《听闻(咖啡岁月黑胶年代)(精)》有两种阅读起始,正面横排为“咖啡岁月”,反面竖排为“黑胶年代”,两种文本体验交融于正文中间的80g进口彩胶纸——黄色,也是唱片标签的颜色。封面甄选海军蓝漆涂布,文字烫金,简约淡雅。
阮义忠著,阿涩插图的《听闻(咖啡岁月黑胶年代)(精)》是著名摄影家阮义忠的全新摄影、文化散文集。在“咖啡岁月”中,作者从他在“小镇青年”时代养成的喝咖啡习惯说起,回顾在台湾各地咖啡馆所亲历的往事,记录自己遍访欧洲时所遇见的风格迥异的咖啡馆文化,介绍冲泡咖啡、鉴赏咖啡的经验,妙趣横生,却又不乏深刻。在“黑胶年代”中,作者回忆了自己在“进入古典音乐的世界”之后,是怎样从一位门外汉,变成一位业余的聆听者,又逐渐成长为一位收藏有一万多张黑胶唱片的资深乐迷的,其间作者对发生在台湾这块土地上的故人与故事的描述,也同样令人动容。
明星咖啡屋的二三事
台北武昌街的明星咖啡屋不仅名气最大,还是一个饱富理想精神、浪漫色彩的时代象征。1949年,五位随国民党政府由大陆来的俄国沙皇族裔,因思念家乡食物,与台湾人简锦锥在此合开了“明星西点面包厂”,招牌上的英文是Café Astoria。因糕点精致大受欢迎,隔年在二、三楼增设咖啡屋,四十年间吸引了许多作家、诗人、画家、表演艺术者。
2004年,明星咖啡屋在歇业15年后重新开张,一楼仍供应各式美味糕点,骑楼下却已无诗人周梦蝶的书摊,二楼不见白先勇、席德进、黄春明、陈若曦、陈映真、尉天聪、林怀民等人的身影,三楼也不再是《现代文学》《创世纪》《文学季刊》等台湾文学史上重要刊物的开会、编辑、校稿处。
对我而言,明星咖啡屋纯粹是个解决民生问题的地方,有长达五六年时间,我与内人天天在此吃早餐,有时甚至中餐、晚餐也来报到。当时内人在附近一家进口公司上班,而我的工作室也在拐角的重庆南路一段。而明星咖啡屋虽赫赫有名,却是收费公道、餐点可口,咖啡格外香醇,招牌罗宋汤就更不用说了。最难忘的就是面包附的那一小碟橘子酱,果香扑鼻,口感浓郁,直到现在,我都没在海内外吃过比它更美味的。
刚到《幼狮文艺》上班,我就常来明星咖啡屋拿稿、催稿。让我最感动的就是周梦蝶的稿子,小楷笔笔工整、苍劲秀雅;每回郑重无比、用双手捧给我的,正是他那非常著名的《闷葫芦居尺牍》。他写稿之处不是楼上的舒适冷气间,而是马路边榻榻米大小的书架下,坐的是比枕头高不了多少的小木凳。
记得在《家庭月刊》上班时,有天经过明星,看到他的书摊敞开,小板凳却是空的。上了咖啡屋二楼,才发现他在靠窗的小圆桌旁聚精会神地写字,毛笔起落之间,仿佛格外恭谨;看到我,咧嘴一笑。原以为他在赶稿,走上前去,才发现那是结婚证书。“谁要结婚啊?”他也不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笑,把那张厚卡纸递过来。我一看就愣住了,新郎是我同事,新娘却陌生。“这是谁啊?”周老笑得更神秘了:“就是三毛啊,她的本名都被大家忘啰!”
那可是我看过写得最好的结婚证书,可婚却没结成。极有女人缘的这位朋友,后来又有两次差点成婚,对象虽不同,却都是台北众所周知的才女。我跟一位小说家两度受邀前往法院当证婚人,可是等啊等的,结果都只有他独自出现,对我们苦笑:“还是冷静一下,过几天再说吧!”
我从未在明星咖啡屋得到创作灵感,倒是看过不少优秀画家的作品初发表。也不算正式展览,就是在泛黄的空墙面上挂画,有时同样作品一挂半年,有时又频繁地更换创作者。记忆最深的就是萧如松的水彩画,笔触轻柔,将乡间景色、百姓居家描绘得诗意盎然,散着淡淡忧愁。那个年代,几乎人人都好吞云吐雾,香烟袅袅的室内一有阳光射入便神采焕发,气韵与他画作融为一体,不谋而合。
在这里,当时所有的成名与未成名作家、艺术家我几乎都见过,最具代表性的自然是小说家黄春明。从某个角度来看,明星咖啡屋的光彩跟我这位老友的传奇性驻扎有莫大关系,只要他一出现,咖啡厅就好像成了他家的客厅。认识、不认识的人都乐于当他的听众,因为他的故事最多,表情、肢体语言最丰富,简直就是天生的说书人。
让我特别怀念的还有小说家子于。长春大学矿冶系毕业的他,本来于辽宁本溪煤矿任职,1948年来岛后于台北建国中学教数学,五十几岁才开始写他东北家乡的故事。他永远坐在明星咖啡屋的同一张桌上写作,而且几乎从不改稿,无论短篇、中篇、长篇,都是先想好一小段才落笔,字迹细小工整,厚厚一叠稿子就像是已经印好的。(P19-22)
音乐和咖啡是我生活中唯二较为放纵的嗜好,我吃得简单,穿得更省,但咖啡机与黑胶唱盘却各有十几台,几乎到了家里、仓库、工作室的每个角落都得有的程度,以便随时需要都能立刻满足。而且,每台机器都还得好看。
每次捧着新机器回家,老伴叉腰瞪眼,我就说:“你先生现在已经进入了研究状态,多儿台咖啡机可了解各种豆子的精华。”或是“性能不同的唱盘会更能体会每张黑胶潜在的细节。”
当然,什么都要有尺度,几十万的音响线材送我也不要,咖啡豆的调配我也是实验到对味的就喊停,不会无止境地穷追下去。
我喜欢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所以非常注重眼前一切对象的关系。好东西摆错位置不但是糟蹋,还会把整个空间也给伤了。音乐不但要挑时问听,也必须在适当的空问里听,否则便是噪音。好咖啡配好音乐的下午茶时间,无论再忙再累都要努力维持,累的时候尤其需要这种精神按摩。当然,在家才能这么搞,出门就只能尽量将就了。
自从《摄影家》(Photographers International)杂志停办后,我较少在世界各地旅行。因此,把生活环境弄得舒舒服服,有在家度假的感觉,就成了大事。就连仓库我也尽量布置地让自己心旷神怡、流连忘返。这些年来,工作室和仓库搬来搬去,从新店的住家附近搬到三峡,又从三峡换到北投,如今终于随我返回故乡宜兰,落地在2018年元旦开幕的台湾故事馆。
对于每个拥有的新空间,我都充满了布置的热情。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看风水、方位,而是先判定哪里最适合摆音响器材,以音箱为圆心,画出我工作及休歇的圆周,再把所有不可或缺的元素一一归位。将生活空间当艺术品打造,也算过个干瘾。
我过着农业社会的生活,白天努力干活儿,晚上九点前上床,早上四五点即起。关渡山居的傍晚,一人幽处,聆听音乐、大自然的呼吸和自己内心的声音,是何等的幸福!新店住家的清晨,闻着咖啡香,坐在阳台上看着夜色由深化浅,听着万籁由寂转鸣,身同景在,心同音游的领会无言可喻,最是浪漫!这时绝不能听黑胶,只能倾听宇宙的大音无声。
从小爱画画,后来也写点文章,服完兵役后不小心走上摄影这条路,一路走来都有音乐和咖啡滋润着我。能把这两样嗜好写成一本书,实在是始料未及。若是哪天也能将室内设计的心得整理出来,岂不快哉!
有了好空间,音乐和咖啡还能不加倍地好!
阮义忠写于台湾省宜兰市台湾故事馆
2018年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