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
青石板小路,从井边通往村子,总是那样湿漉漉,映照出少年的赤脚和白鹭的倒影。井的秘密不断被水桶撞破,你想象不出它会是那样迅速归于平静,它的自我愈合能力极其惊人。我知道井里有天空的历史,但我无法把它们取出。谁能把飞翔的底片拿在手里?我的故乡,只需要留下一口井,就可以说出它往日的清白。我深受此影响,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打算留下一个女人,来证明我不是坏人。
第二次和第一次
第二次看见那张照片的时候,第一次看见的那张照片已经不在了。一个摄影师,带着一批过期胶卷,去访问一个被遗忘的地方。第二次去那个地方时,第一次去过的那个地方已经不在了。一个曾经被遗忘的地方,遭再次遗忘。
深蓝
天才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极品,没有任何可疑的成熟,也无法老下去。大师需要时间,天才不需要。如同飞鸟省略梯子,天才从一开始出现在人们的仰望里,就比上帝承担更多的危机。天才绝对需要一个深蓝色的背景,否则看上去,他们也就和常人一样。天才的陨灭,与利用死来出名的愚行无涉,他们绝不会随便丢弃自己,其中必然有更大的原因。如果没有,我们也只能将他们的早夭善意地归结为倦怠,就是说他们的生理年龄已无法留住他们在这个世界上,他们的精神已超前到达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之后。他们已从所谓的未来回来,难道还没有权利安睡?
熄灭
许多事物只有在光的熄灭里才会出现。懂得一盏灯的熄灭,你就懂得了一切,拥有一盏灯的熄灭,你就拥有了一切。如果你在熄灭里找不到性,打开灯你就更加找不到。某种理论上的错误,让我们看到一个光芒中的笨蛋。
去过未来的鸟
关于未来,鸟永远比人类懂得更多。我们有理由怀疑,它们经常去未来过夜,然后又飞回来。因为它们总是那样,要么窃窃私语,要么仓皇失落。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个叫未来的地方,对它们美丽的羽毛毫无损害。
神话
“一个乞丐,骑着饥饿的云朵,翻越群山去奔赴天堂的晚宴。”这是我对一封信的描述。我在山坡上,在膝盖上写一封世界上最短的信,抵抗漫长的一生。在我写信的时候,千万个我从草丛中爬上我的膝盖,在一张揉皱的白纸上与幻想举行婚礼。“我喜欢简单。”一个人曾对我这样说过。我也和她一样讨厌复杂。就这样,甚至来不及盖上神话中那枚落日的邮戳,比一生更短的一封信,在我的膝盖上,被风吹走……
月光往事 我的往事大都被月光埋葬。被月光埋葬的往事不会畸曲变形。它们被埋葬的时候,只有轻度的眩晕而没有窒息的痛楚。我的祖国在月光下渐渐清晰起来,因为我的往事跟我的祖国有关。在白天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只有在月光下祖国的投影才出现在我的额上,像我的往事一样不可磨灭。今夜,在朦胧的月光下,我想让蒙面人还我真相。我想知道,到底是谁想窃取我的往事?我想和他坐下来,唱那支歌:“月光啊月光,所向披靡的婚纱……”
远
远远地看见远,就像不回家的儿子,站在那里,穿一身学生蓝,像空气一样若无其事。其实没谁看见过远,看得见的都不是远。远是从前,远是未来。未来和从前谁比谁更远?谁比谁更需要眷恋和慰藉?远是一种未成熟的朦胧的思想,是天边稀罕的绸缎。手摸不到的地址里婴儿成群,鸡鸣不已。远或许曾经来看望过我们,恰好那时我们正与近在做爱,远就走了,越来越远。
小镇之一
我们经过银灰色篱笆的学校,我们看到医院在葱茏的树丛里,刚刚下过一场小雨,街上到处是湿润的镜子,我们在邮局寄了明信片,我们的早餐是牛奶和面包,我们正准备到一个朋友家去,听一场室内四重奏,朋友圆形的房子像一座水塔,白色的,在蜿蜒的河流旁边。我一直试图描绘出这样一个小镇,它似乎不在这个世界上,“在我们明亮的书桌上,有深褐色的鸟粪”。P2-19
本书的《远方酒吧》一文的图片,是女儿匡离离的作品。
早几年,她与几位朋友在西藏租车旅行时,拍下这张照片。透过整幅车窗玻璃,和玻璃上爬满的晶莹剔透的雨点,她拍下了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的蓝色雪峰。
我没有问过她,这里具体是什么地方,这并不重要。
我想她是坐在副驾驶座,用她那台小小的莱卡相机,拍下了这无比苍翠宁静的一幕。
这是天籁,也如同馈赠。
很久以来,我就是一个玻璃窗爱好者。我经常憧憬自己在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尽情眺望绵延的岁月。
在世俗的浮沉里,有一颗清澈的心。它虽然会晃荡,却仍然杯水从容。我向往悠久的生活,一切所谓的意义,都有可能被它逐渐呈现。
比奇遇更多的是日常生活的幻象,它们在我们的身体周围飞翔,像无数缤纷的羽毛,节日的礼花。
又清晰,又模糊,这就是一张好的照片。如同我们偶尔所见的未来一样。
漫游与回忆
在胶片时代,一张照片要穿过黑暗才能来到我们面前,并且它要自带路费和有限的光,犹如那日夜兼程赴京赶考的书生,它把白银,藏在黎明的乳剂里。
那一年,是在哪里?
在一条并不宽阔的河流对面,是无穷尽的青山。河水里面,倒映着对岸一个叫做乌宿的小镇。
我上了渡船,但很长时间它都静静停泊着。淡定的船老大,他要等待更多的人。过河每人只收费1元,眼见天色向晩,我多付数倍的钱,等于虚拟了几位过客,请渡船把一张孤独的底片,提前送往红日西沉的彼岸。
小镇上唯一的供销社招待所,有着我童年时代熟悉的气息,住宿费毎晚10元。
我选择了三楼一个房间,卫生间在漫长的走廊尽头。我走过去的时候看见,招待所唯一的服务员,在澡堂里哗哗地放水洗衣服。因为终于有了客人莅临,她正在兴奋不已地歌唱。
她蹲在那里,用力揉搓着衣服,露出白色的腰,宛若青山偶尔露出它的一段性感的河流。
我有时会遐想,一张照片是如何诞生的。就是这样吗?
把睡袋之类的东西放在房间,我就去小镇漫游。街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所谓的失恋。那就是在某一个下午,你忽然被告知,你要被迫放弃所有的约会。
小镇外面,一条小路蜿蜒,它穿过银灰色的油菜地,然后又沿着芳草掩映的绿岸,去往暮色中的无尽山河。隔着几丘田那么远,看见有人点燃油菜地收割后的秸杆,噼里啪啦地,爆出一蓬蓬金色的火光!
返回小镇夜幕已降临,之前空空荡荡的街上,奇迹般涌现出许多穿白色衬衣的孩子,他们相互追逐着,身影在黑暗中飘忽闪烁,既明亮又虚无。不知他们从何而来。那时候整个小镇,就像是苍茫中一艘废弃已久的军舰,忽然落满了无数白色海鸥。
至今让我仍然深感疑惑的是,为什么当时就没有记录那场景,哪怕是一张模糊的影像?为何在那奇迹发生的时刻,手中的相机却仿佛不翼而飞?
我习惯性的判断也错了。当我终于找到,下午就看好的那家小饭店,人家却早已收摊了。白天本来就生意冷清,又怎么能要求其24小时营业,等待一个来历不明的客人呢?
多少年以后,我依然清楚地记得,我那天的晚餐,最后只是一盒5元钱的方便面。而那壸泡面的开水,是白天在澡堂里洗衣唱歌的女服务员,应我之要求所提供。一种老式的国营旅社服务风格,貌似疏离、缺少热情,却不乏货真价实的些许温暖。
那天下午,我执意要离开那座古代的县城,只身一人,投入群山万壑的怀抱,那里的朋友,还是甚为担心的。天黑之前发来一条信息,说,我们这里刚才落冰雹了,你那里下雨了吗?我回信息说,这里暂时还没有什么动静。但很快,窗口就亮起耀眼的闪电。
寂静的人,听见过自己心跳的声音吗?干净、简洁,没有任何的杂质。一张照片,就像是一个未知的小镇,我在它的里面留宿过。有些许的恐惧,和莫名的不确定性。
那夜,小镇供销社招待所,只有我弥足珍贵的一个客人。又隆重,且又可有可无。假如一整座旅馆落满了星星,有谁还记得我?
窄小的单人床,居然还是欧式风格,它虽然已有些黯淡陈旧,却仍然透露出,这僻远之地曾经昙花一现的新颖。我把圆桶状的蓝色睡袋在床上展开,如峡谷里浪花翻卷的一条小河。它有着我自己身体的,独立的气息,是值得信赖的。
房门上简陋的碰锁和插销,看上去有些形同虚设。于是把靠窗的茶几,移过去用一头抵住门,再把红色热水瓶放在茶几上,并且也倚门而靠。这就等于设防了,也恍若儿时的游戏。但是,那夜我并没有听到茶几和塑料热水瓶倒翻的声音。没有谁来造访,我的马赛克梦境。
那可能来自梦乡的影像,也许它自身是盲目的。它就像双目失明的蓝调歌手,曾在月光下的小镇酒吧里,诉说存在的真相。人们无法忍受他空洞的眼神,和浮现着嘲笑的面容,但又迷恋他的诚挚和谦卑。如宝丽来相信涣散的美和被忽略的诗意,这世界依然愿意承受,那些偶尔曝光过度的迷茫。
第二天早上,我在小镇商店门口,等待去往群山更深处的班车。买矿泉水时那店主对我说,你一个人,也太孤单了。
漫游和摄影,等于自由和幸福。我常常为此激动得为抖,却依然表情平静。
《哎哟100/视觉与思丛书》是匡国泰的一部完整短章集。共计100篇。每篇文字都糅合了作者的个人经历与感受。作者文字有很强的回忆性质,尤其对乡村和童年的抒发,绝不雷同于目前被框死的题材,而是更多地发现一种现代感。文字清新明净,处处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同时,作为知名摄影师,作者将这些文字与个人摄影相结合,产生十分奇怪的互补之感,具有一定的出版价值。
以诗意之笔记录行走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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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哲学般的思想表达人生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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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摄影作品展现时代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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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100/视觉与思丛书》是匡国泰的一部完整短章集,共计100篇。作者将这些文字与个人摄影相结合,产生十分奇怪的互补之感,具有一定的出版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