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斯泰伦
时值初秋,威廉·斯泰伦在巴黎一家帕特里克咖啡连锁店里接受了这次采访。那家咖啡店位于蒙帕纳斯大街,除了咖啡牌子还算不错外,跟相邻的朵梅、罗顿德、勒·夏普兰相比,其店面没有多少独特之处。与咖啡店和路边餐桌相对的大街那边有一张家人团聚的红色招贴画。画中全家人站在吧台背后,配的文字是:去开心的俄国度假吧!画幅下端已经被撕裂、磨损,用木棍蘸着石灰写的几个字仿佛在大声尖叫:美国人回你自己的家去!旁边另一张招贴画是一幅矿泉水广告:百悦!下面写着:会发出噗嗤声的水!在阳光的反射下画面颜色鲜亮而刺眼。斯泰伦用手遮着眼睛,目光投望着杯子里的咖啡。他的外表年轻英俊,可在这天下午却显得黯然失色。此刻,周围一片寂静,附近的居民们正在休息,藏匿起他们生怕被光线灼伤、适合夜间出没的脆弱的眼睛。斯泰伦面色苍白,略带病容。
——乔治·普林普顿、彼得·马西森,一九五四年
《巴黎评论》:首先谈谈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吧。
斯泰伦:什么?噢,写作。我想应该是十三岁左右吧。我写了一篇模仿康拉德的东西,取名叫《台风和托尔湾》,描写一艘满载着疯狂的中国人的轮船。我想还往里面放了几条鲨鱼吧。我是全心全意来写的。
《巴黎评论》:是什么偶然因素刺激你开始写作的呢?也就是说,你为什么想到要写作呢?
斯泰伦: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我认为还是自我表达的需要吧。不过,写完《台风和托尔湾》之后,我没有再写过一篇东西,直到上了杜克大学,然后又进了威廉·布莱克本主持的写作班。我最初是在他的激发下开始写作的。
《巴黎评论》:写作课对年轻作者有何价值?
斯泰伦:我想,它顶多起一个推动这些作者起步的作用,但可能骇人地浪费学员的时间也未可知。瞧瞧那些年复一年地前来参加暑期作家研讨班的人,你熟悉得在一英里开外就能认出他们来。写作课仅仅能帮你迈出第一步,帮助是很有限的。其实,这种课程根本教不了写作。教授的职责应该像农夫锄地择草那样择优去莠,不应该鼓励那些本来就成不了器的人涉足此道。我知道纽约有一家学校开设了大量写作课,好几个教师用最令人恶心的方式糊弄着那些可怜之至、见不到丁点儿才华的习作者,给那些本来毫无希望的人制造着虚幻的希望。他们定期编辑一些枯燥乏味的小册子,质量低劣得令人不寒而栗。这完全是一种毁人的营生,纯属浪费纸张和时间,这样的教员应该将他们赶尽杀绝才是。
《巴黎评论》:难道普通老师就不能教教技巧或者风格什么的吗? 斯泰伦:可以教点儿技巧性的东西。你知道,他顶多能告诉你不要用两种视角陈述一个故事之类的东西。不过,我认为,无论何等尽职和机敏的教师,休想去教风格。风格是经过长期艰苦备至的写作实践之后才会形成的才分。
《巴黎评论》:你觉得从事写作是一种享受吗?
斯泰伦:对我而言肯定不是,当我的写作状态不错的时候会有一种暖融融的舒服感。可是,那种快感完全被每天重新开始的痛苦抵消殆尽。我们还是老实说吧,写作就是地狱。
《巴黎评论》:你每天能写出多少页?
斯泰伦:如果写得稳定顺畅,换言之,如果我选定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再加上由衷地感到兴味盎然,而且罕见地有一个可以望得见的结局,每天我在黄色的纸上可以写出两页半或者三页的手写稿,总共大概会花上五个小时,不过,用于实际写的时间并不多。下笔之前,我要试图酝酿出贯穿全故事的那种感觉,事实上这种酝酿期犹如做一场漫长而奇异的白日梦,期间,我的思绪漫无边际地游走,无所不想,无远弗届,可就是没有在琢磨手头的工作。每天,我能写出的东西非常有限。我倒是希望写得多多益善。我务必要把每个段落甚至每个句子打磨得完美无瑕方肯歇手,这似乎成了一种病态的需求。
《巴黎评论》:你觉得一天中的哪个时段最适合写作?
斯泰伦:下午。我喜欢磨蹭到深夜,小酌几杯喝得微醉,延宕到很晚再睡觉。我多么渴望破了这个习惯,可是却无计可施。午后是我唯一可支配的时间,我试图在宿醉状态下将这段时光利用到极致。
《巴黎评论》:你喜欢做笔记吗?
斯泰伦:感觉没有这个必要。我曾尝试过做点儿笔记,但最终没有什么价值,因为我从不采用自己记下的那些素材。我想,要不要做笔记完全因人而异。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