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时隔六年,法默(Paul Edward Farmer)医生提醒我:“我们是因为一件无头尸案认识的。”
那是1994年圣诞节前两周的事,在海地中央高原一个小镇。小镇临着一条名为米尔巴莱、有铺面的道路。小镇中心附近是海地一个陆军哨站,哨站以一道水泥墙分隔道路,里面是一个杂草丛生的阅兵场、一座监狱,还有一座芥末色的军营。我当时与美军特种部队上尉卡罗尔坐在军营二楼的阳台。天色向晚,正是镇上最舒适的时刻,白天炎热的暑气已消,温和宜人,兰姆酒店里的收音机传出的音乐声和穿梭镇上的载客卡车喇叭声齐扬,肮脏贫穷的景象渐渐隐没在暮色中,包括未加盖的阴沟;夹衫褴褛、营养不良的儿童;还有伸长了手、可怜兮兮地说着“Grangou”的老年乞丐。
当时我被派往海地采访美军的新闻。两万名美军被派到当地铲除军政府势力,恢复海地的民选政府。军政府之前曾强行废黜民选政府,以极残暴的手段统治了三年。卡罗尔上尉只带了八个人,暂时负责维持十五万海地人民的和平,这些海地人散居在面积约两千六百平方公里的农村。这个任务看似不可能,然而在这座中央高原上,政治暴力好歹算是结束了。过去一个月以来只发生了一件谋杀案,手法令人发指。数星期前,卡罗尔上尉的人从阿蒂博尼特河捞出了米尔巴莱镇长助理的无头尸,他是已恢复政权的民选官员之一。涉嫌谋杀的是一名军政府官员,叫作贾斯特,是个令当地大多数人闻之色变的乡村治安官。卡罗尔和手下讯问过贾斯特,苦于找不到任何具体证据或证人,无奈放人。
卡罗尔,二十九岁,是一位来自亚拉巴马州基督教浸礼会的虔诚教友。我挺喜欢他的。据我所见,他和他的部属在认真地改善海地这个地区,然而华府方面下令,这个任务不包括“国家重建”,所以不给予任何有关支持。有一次卡罗尔下令陆军一架医疗后送飞机运送一名身体不适的海地孕妇,辛苦一场却换来长官的申斥。就在卡罗尔上尉在军营的阳台上大吐苦水之际,有人进来说,门口有一个美国人找他。
访客有五个人,其中四个是海地人,站在军营前面的阴影中,他们的美国友人则走向前来。他告诉卡罗尔上尉他名叫保罗·法默,是个医生,在米尔巴莱以北数公里远的一家医院工作。
我记得当时心想,卡罗尔上尉和法默医生两个人看起来真是截然不同,而且法默相形见绌。卡罗尔身高约一米八五,肤色黝黑,身强体壮。他像平常那样噘起下唇嚼着烟草,并不时转头吐掉。法默的年龄与他相仿,但是看起来斯文得多。他的头发短而黑,腰高腿长,双臂细长,鼻子尖削,站在卡罗尔身旁显得清瘦苍白,然而他流露出的那种勇气十足、满怀自信的样子,却深深吸引了我。
他问卡罗尔,他的小组有没有任何医疗问题。卡罗尔说有一些囚犯病了,但当地医院拒绝治疗,“结果我自掏腰包买药。”
法默脸上掠过一丝笑容:“好心会有好报的。”
他接着问:“是谁把镇长助理的脑袋瓜给砍了?”
“还不确定。”卡罗尔说。
“住在海地,某人的脑袋被砍了,很难不知道是谁干的。”法默说。
一场迂回的辩论随之展开。法默直截了当地表示,他不喜欢美国政府整顿海地经济的计划,就他的观点来看,这个计划虽有助于提振商业利益,却无益于减轻普通海地人所受的苦。他显然认为美国鼓励政变的发生,原因之一在于美国陆军的“美洲军事学校”训练出了军政府的一名高官。法默说,海地明显分为两极,一边是镇压的暴力,另一边是海地贫民,而后者占了绝大多数。法默是站在贫民这一边的,但他告诉卡罗尔:“现在美军到底维护哪一边还是看不出来。”对当地人来说,之所以会认为美军态度不明,原因之一在于卡罗尔释放了人人恨之入骨的贾斯特。
我觉得法默远比卡罗尔了解海地,而且试着告诉他一些重要的信息。法默要说的似乎是这个地区的人已对卡罗尔失去信心,对一个尝试管理十五万人的九人小组来说,这显然是件严重的事。
然而,这个警告不够清楚,法默对“美洲军事学校”的谴责也令卡罗尔有几分恼火。至于贾斯特,他说:“我告诉你,那家伙是个大坏蛋。等我逮到他并掌握证据时,一定不会让他好受。”他握拳重击自己的手掌,“可是我不会降低水准,和他们一样,不经由法律程序就逮捕人。”
法默回答,在一个没有法制的国家,这么做毫无意义。贾斯特是个祸害,理应被关起来。
于是他们陷入一种奇怪的僵局。自称“乡下人”的卡罗尔主张依正当程序行事,但显然以人权捍卫者自居的法默,却主张先拘留他,以免他继续为非作歹。最后卡罗尔说:“你要是知道国防部对我的权限有多大的限制,肯定会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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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6月,杰克神父去世后六年,世界卫生组织采用了新药治疗MDR,这些药几乎和波士顿“健康伙伴”在卡拉贝罗使用的完全一样。对金墉而言,这象征着一项长期活动的结束。“这个世界在昨天改变了。”他从日内瓦给所有“健康伙伴”的工作人员写了电子邮件。第二线抗生素的价格继续下滑,并从“绿灯委员会”顺畅地送到了包括秘鲁在内的各个地方。秘鲁约有一千名病人已经痊愈或正在接受治疗。托木斯克约有两百五十人在服这些药。在世界卫生组织的努力下.俄罗斯卫生部终于同意接受世界银行结核病贷款的条件——用一亿五千万美元的贷款在全国各地对抗结核病。
艾滋病和结核病依然在非洲、亚洲、东欧及拉丁美洲肆虐,而且“狼狈为奸”。用数学模型演算做的预测显示,这两个流行病会扩大蔓延,形成全球性的大灾难。部分知名人士(包括一些美国政府的精英之士)依然主张无法在赤贫地区治疗艾滋病,但这个观点已目渐式微。抗逆转录病毒药品的价格不断降低,降低的幅度比第二线结核病药品还大,这主要是拜一项声势日益壮大的全球性活动所赐。这项活动大力推动艾滋病在哪里发生,就在哪里治疗的做法。金墉经常说,世人对艾滋病和结核病的态度,代表了他这一代的道德人格。2003年,世界卫生组织新任执行长履新,聘请金墉担任资深顾问。同时海地“医疗卫生伙伴”树立的榜样越发引人注目,肯吉成为全球卫生政策的决策者和美国政治人物最喜欢前往参访的胜地。
“全球基金会”的经费迟迟未拨下,这是赞助经费常见的情形,但法默并未坐在那里枯等。2002年夏,“医疗卫生伙伴”开始扩张,整个系统在中央高原扩大,包括用抗逆转录病毒药品来治疗。在“全球基金会”的赞助款拨下之前,“健康伙伴”先向波士顿一家商业银行贷款了两百万美元,怀特不但担任这笔贷款的保证人,而且很快就偿还了部分贷款,余额的利息由“健康伙伴”薪水最高的员工负责支付。基本上,法默的计划是“加强”中央高原的医疗卫生设施,而且先从肯吉附近的城镇着手,派遣由海地和美国的医生、技师组成的医疗小组到三个城镇。其中一组前往肯吉以北数公里远的拉卡霍巴。他们到达这个小镇时,发现了一家破旧的私人医院和一家公立诊所,里面什么都缺,几乎没有任何可用的药,一天只有几个小时的供电,而且还时断时续。医院的一名医生和五名护士到下午一点就下班回家。拉卡霍巴小组成员莎林娜形容当时的情况有如“一场噩梦”。不过到了十月,经过一个月的加强装备,诊所终于有了一台发电机、一间检验室和齐备的药品,医生也全天看诊了,结果病人爆满,每天大约有两百人,有时甚至多达三百人。外国对海地及对海地政府的经济援助持续减少,到肯吉看病的人潮亦然,从拉卡霍巴来肯吉看病的人也不多了,以致从拉卡霍巴到“医疗卫生伙伴”的载客卡车后来因为乘客不足而停驶。 海地依然在失血,和它的表土一样。法默在信中说,整个情况“烂透了”,他补充:“可是有些地方仍有希望。”一群肯吉人在蒂菲菲的协助下,写了一封请愿书给阿里斯蒂德总统,要求提供电力。十月底,电缆塔架设起来,准备一天从贝利格尔水库供电数个小时到肯吉。红十字会已宣布在“医疗卫生伙伴”成立一个输血站。法默在莱奥甘目睹一名妇人因为无法输血而死去后将近二十年,终于有了一座可以供中央高原使用,而且病人不用为输血付费的血库。他写信给我说:“以后再也不必为没有血而流泪了。”
他有的电子邮件写得兴高采烈:“我们有突飞猛进的成长。”“医疗卫生伙伴”现在有两百多名社区保健人员、十多位护士、十二位医生.其中包括一位古巴籍外科医生和一位古巴籍儿科医生。他们现在医治的艾滋病患者多达三千人以上,提供抗逆转录病毒药品给其中约三百五十人。他们现在有设备,并训练人员自行做部分高科技艾滋病诊断。与此同时,拉丰唐建造了第二间手术室。同样在2001年,肯吉进行了首例心脏手术,是由布莱根和南卡罗来纳州的医疗小组进行的。我很想问法默,这是不是适当的技术——倒不是想知道答案,只是想听他说说。
序言 Preface
中文版序言 Preface to Chinese Edition
第一部 法默医生 Doktè Paul
第二部 肯吉的锡屋顶 The Tin Roofs of Cange
第三部 冒险的医生 Médicos Aventureros
第四部 轻松旅行月 A Light Month for Travel
第五部 优先选择穷人 O for the P
后记 Afterword
《越过一山,又是一山》,写了一个卓越非凡的人,他就是保罗·法默医生。我们俩初识是在海地,离美国大陆不过两个小时的飞机,竟有那么一个无比贫穷的国家。当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工作,为穷人中最穷的那群人服务,不仅给他们治病,更重要的是,还在为他们建立一个公共医疗卫生系统。做这些艰苦的工作,他似乎也不图什么个人的荣誉,只求内心的满足。以法默医生的资质,能进入美国任何一家医院,做重要的医学研究,治病救人,享受舒适的生活与旁人的尊敬。是什么让他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呢?我写这本书,就是出于对他的好奇,也觉得他的经历是个很好的故事。写这本书的初衷,并非让人们相信他做的这份事业。但在为这本书做研究的中途,我自己早就深深地相信了。
见到法默医生的时候,我已经写了多年的书,也为杂志供稿。我不是那种你会在电视或者电影里看到的记者。我不报道新闻,也不会把话筒伸到别人嘴边或者去赶一场场的新闻发布会。我写的是聚光灯之外的生活,写的是那些默默无闻的人。我的书,有一本写的是一群设计电脑的工程师;有一本写的是一位学校老师;还有一本写了一栋房子是怎么建成的;甚至还有一本写的是养老院里一些年纪很大的老人。我写的就是“普通人”,但一旦和他们相识相知,我就发现,他们没有一个是真正普通的。我最重要的研究方法,其实就是跟我的研究对象待在一起。我会在尽量不打扰他们的情况下,融入他们的生活,并通过目睹他们做的事情,努力去了解和读懂他们。
我当然也和法默待在一起。我们初识的时候他还没出名,但任何人都不会用“普通”来形容他。那时的他,已经是医学、公共卫生和医学人类学领域的重要人物,还常常在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苦环境下无休无止地工作。在海地最贫穷的地区之一,他建起了一座现代诊所,为赤贫中生活或病入膏肓的人们提供医疗服务。他似乎从来不睡觉,又似乎享受着无限的爱戴与崇拜,不仅来自他的病人,还有每一个认识他的人。
我在海地和他度过了大段的时光,也跟着他满世界跑。和法默一起跑世界可不是旅游观光。我陪着他去了俄罗斯,以前我还从来没去过。要是自己去,我肯定要参观一下克里姆林宫,当然也要在莫斯科大剧院欣赏一场芭蕾。但和他在一起,我们去的是莫斯科的中央监狱,很多犯人深受肺结核之苦,奄奄一息。接着又去了西伯利亚一个情况更糟糕的军事基地。陪着他去秘鲁也是一样。大多数美国人去那儿,必做的事情就是攀登马丘比丘古老的废墟,我也想去的。但和法默在一起,我们就直奔肺结核肆虐的利马贫民窟。说实话,这些事情都不好玩,但真让人如痴如醉。法默和他那一小群同事不仅在帮助着每一个病人,还在改变着国际医疗政策,目睹他们所达成的巨大成就,实在是令人欢欣鼓舞。 当你深入地去写人,总会想知道他们是怎么长大的,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很多时候你都会努力去寻找蛛丝马迹。保罗童年时,有段时间和家人蜗居在一辆旧巴士里,他们称之为“青鸟旅馆”。大概挤了五年之后,法默的父亲,一个被篮球球友们戏称为“胳膊肘”的大块头,领着一家人搬到一艘半自制的船上,船有十五米长,就停泊在佛罗里达的一个海湾。家里没什么钱,但家里人大都把这不同寻常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至少后来回顾那段日子,还是充满乐趣的。很多时候日子都好像过得挺快乐。有那么一阵保罗的父亲决定以捕鱼为生,但他对大海一无所知,对捕鱼也是门外汉,所以这个试验没持续多久,很快这艘船就一直停在海湾不挪窝了。
少年保罗很聪慧,就算没有自己的卧室,也找不到安静的地方写作业,他仍然成绩优异。后来他拿到杜克大学的全额奖学金。在大学里,他首先见识了财富的样子,接着又发现北卡罗来纳州的田野上,日日辛勤务农的移民很多都是海地人。他对他们的生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这些真是和他在杜克大学的舒适生活有着天壤之别,是在美丽校园的象牙塔中完全看不到的东西。他做了很多与海地有关的研究:那个国家的宗教、艺术、音乐、语言,以及令人惊叹的历史。海地的建国者是一群曾经的奴隶,这些被强行绑架的西非人推翻了极其残酷的法国奴隶主(有时候还得与英国人抗争),创建了属于自己的共和国。这在全世界都是绝无仅有的。但这事发生在1804年,美国的奴隶制正欣欣向荣。这个令人痛苦的故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就是从那以后,海地人就一直因为自己追求自由的行为而遭到惩罚。
于是法默先在想象中神游海地,从杜克大学毕业后,就初访了那个国家。从那以后,他找到了人生的使命。进入哈佛医学院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和朋友们一起创立“医疗卫生伙伴”(Zanmi Lasante)医疗保健体系了,本书对这个体系有所提及。法默早年的经历解释不了他后来为什么成为这样一个人,但很显然,他得以了解贫穷的模样,也看到了这个世界面对贫穷的人群时,总是倾向于视而不见的丑态。
法默其人,满怀天赋,充满个人牺牲精神,并且对自己这份事业激情四溢。有时候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他是来真的。这也是我写作过程中遇到的问题之一:如何让读这本书的人相信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所以我选择把自己也写到这本书里来。让读者们看看,遇见这样一个和我们凡夫俗子境界差距太大的人,是怎样一种体验。一开始,保罗·法默让我自惭形秽,甚至有点羞愧难当。他为了结束世界的痛苦做了这么多伟大的事情,我又在做什么呢?但他不是故意要让我有这种感觉的,而且我也逐渐意识到,他并没想着要人人都走他这条路。
我希望这本《越过一山,又是一山》能够帮助新的一代认识到全球贫困的严重程度,以及这个情况给那些想要把世界变得更好的人带来的挑战和机遇。
一开始,我觉得法默的人生是一场艰难的苦旅,到现在也觉得他在透支体力干着永无止境的脏活累活。但他的人生也因此充实满足。还记得我把这些所见所闻讲给编辑听,编辑对法默的评价让我深以为然:“他的人生看上去艰辛,可是也让人羡慕。早上一觉醒来,不会纠结自己的人生意义。他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也相信这就是他应该做的,是他生而为人的使命。”要是这本书非要讲什么道理的话,就是这个了。不是说每个人都应该满世界地去救死扶伤,而是说,要让大家都有活着的目标,都有超越小我的追求,我们的人生就会更加丰富。
特雷西·基德尔
特雷西·基德尔著的《越过一山又是一山》讲述:二十三岁时,保罗·法默就找到了他的人生目标:将现代医学带给需要的人。
在医学院就读期间,法默花一半时间在海地行医,并以优异成绩获得了哈佛大学医学博士学位和人类学博士学位。
毕业后,他一年中有四个月在波士顿教书、看病,其他时间则往返于世界各地:
他在海地的贫穷地区建起一座现代诊所,为赤贫中的人们提供医疗服务;他在秘鲁照顾结核和疟疾的病人;他在古巴促进公共卫生发展;他说服世卫组织和世界银行提供大量资金,阻止了西伯利亚监狱结核病的爆发……他奔走于世界各地,不屈不挠地为穷人的医疗谋利。
法默医生的行动,是海地谚语“越过一山,又有一山”的真实写照——当你处理好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也旋即出现。你要做的,唯有不断前行,步履不停。
《越过一山又是一山》是普利策奖、美国国家图书奖得主特雷西·基德尔的代表作,文笔浅显,内容精彩,文字极具魅力。
美国150所大学、高中以及图书馆联合推荐阅读!
Goodreads超过25,000条五星好评!
毕业于哈佛大学医学院的法默医生心系穷人,他一年中有四个月在波士顿教书、看病,其他时间往返世界各地,在海地照顾穷苦的人、在秘鲁照顾结核和疟疾的病人,他还在古巴促进公共卫生,说服世卫组织和世界银行提供大量金钱,改善了西伯利亚监狱结核病的爆发。他奔走于世界各地,不屈不挠得为穷人的医疗谋利、改善他们的医疗条件。法默医生放弃轻松的工作环境,冒着生命危险为穷人服务,不仅是医护人员的典范,更是世人的楷模。阅读此书的读者,内心无不受到正义的呼唤,为社会贡献一分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