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来,听到周围一片警笛声:密集,响亮,近在耳畔。然后是喇叭声:短促,怒气冲冲,就像他在学校里看过却从没上场打过的篮球赛的暂停哨。手机显示:早上六点十一分,楼下房间的家人已经醒来,闹哄哄的,他妈妈清晨特有的粗嗓门回响着,压过了爸爸和姐姐的声音。他知道,出事了。
踢开被子前,他伸手到床下,抓起黄色背包。他从包里抽出一杆小型的红色水烟枪,那是他的朋友伊桑上个月送给他的十五岁生日礼物,还有一小包大麻,他吸了不到一周,大都是趁着给那些纽约来的阔佬除花坛和庭院里的杂草时偷空吸的。大麻就放在一只灰色特百惠小盒里,他从里面挑出一枚绿色大麻花苞,小心地捏成两半,把大点儿的那半揿进烟袋锅里。他抓过床头柜上的半瓶水,往烟枪里倒了几英寸深,点着。吸的时候,他留意到那缕烟向他的嘴边拢过来,在红色烟管中变浓,然后,如一股旋绕的暗流,缓缓地一转。等花苞几乎全部燃成灰,他将烟杆从烟枪中抽出来,让烟释放进肺中。烟枪底座中的水咕噜作响。他吸得十分小心,把声音压到最低。接着他打开窗户,“啪”一声按开纱窗,将身子探到外面,噗地猛呼出一口气。
他看着烟雾在眼前飘荡,遇到一阵风,倏地消失了。他感受着脸上、脖子上凉凉的空气,等待大麻发挥魔力。天空是粉红、淡蓝的,他的目光追随着天上一长溜飞机拉线,直到它消失在车库房顶后面。那条线很松散,毛茸茸的,所以他想,飞机已经飞过去几个钟头了,那时天还没亮。飞到哪儿去了呢?他这样想着,毒品开始让他思绪斑驳起来。
下面,四只肥硕的乌鸦笨拙地落在草坪上。他看着它们蹦蹦跳跳地挪着步子,将翅膀收拢到胸脯厚实的身体上。它们个头有家猫那么大,他心想,目光追逐着它们快速而机械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原因,它们停下来,定定地站住。他看不见它们的眼睛,却感觉它们正仰头盯着他瞧。他也盯着它们。它们脑袋左转转,右转转,似乎要弄明白它们看到的到底是什么。风从它们身后吹来,将羽毛掀起一圈皱边。它们又跳了几下,然后,腾身飞起。它们在空中看起来个头更大,他第一次想到,它们会不会是老鹰或秃鹫?随后,静音键仿佛被关掉了,四面八方,形形色色的鸟儿开始叽叽喳喳地叫起来。塞拉斯惊得一跳,后脑勺磕在了窗框上。他揉着撞疼的地方,将身子往外探得更远。又是一声警笛,与其他的不同——尖利,刺耳,更令人心惊——在远处嘶鸣。他想看看那些乌鸦飞到哪儿去了,可它们早已消失在错综复杂的晨光之中。在一缕缕翻波涌浪股的云彩之中,他竞发现了熟悉的形状:一对峰峦般涌起的酥胸,一副猫眼太阳镜,一只翼如垂天之云的火焰鸟。定睛细看,才辨出那看似虚幻之物的真容:烟,漆黑,浓重,自房顶后面升起。起初,他以为是自家房子着火了,等他探出身子往后一瞧,才看清那烟是从他家对面的树后冒出来的。接着,他闻到烟味——一股呛人的油烟,燃烧的不只是木头。他的嘴也尝得出来,吸一口气,那烟味与仍残留在舌头和喉咙的大麻气味混杂在一起。鸟叫声愈发喧闹。嘎嘎的叫喊,仿佛在说话。他觉得听到鸟儿们在喊:走!你!走!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瞪大眼睛,眨了眨,闭上,试图厘清每一件事:浓烟,气味,群鸟,警笛,绚烂绮丽的天空。他这是在做梦?是被梦魇住了?还是大麻的作用?大麻是他从路尽头苔丝农场的货摊上买的,她的货都很温和,不像他和朋友开一个半小时车到扬克斯搞的那种让人迷迷瞪瞪的大麻花苞。他恨不得自己是在做噩梦,或是出现了幻觉。可他知道,自己醒着,看到的东西真真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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