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阳光,照明半高墙的一角,喜鹊喳喳叫,天井花坛葱茏。
带点酱,甜味,拌了海带丝的咸菜,莹白的暖暖香米粥,带着母亲的温度,没有比粥更温柔的了。
东坡、剑南皆嗜粥。好多人毕生流离红尘,就找不到一个似粥温柔的人——年龄越大,越易被这平实的温柔击倒。之所以温柔难求,是因为世道硬了:“艰难”二字,“难”不怕,总有方法迈过,技术层面的问题罢了;“艰”真可惧,心理层面的困局难过,难过好多人。这“艰”,不是心硬了,是日子越来越长了。觉得难,日子才过得慢。
曹阳的作品我之前并无深入了解。著名主持人杨澜收藏了他的两幅作品,好几年的视频采访节目中,一直出现在镜头里。
“日长无事蝴蝶飞”,这蝴蝶是日子的拆信刀,一刀下去,手抖的同时也在期待一份喜忧。曹阳要办个展(临界的风景:曹阳作品展,12月3日至11日,四川博物院),几个圈内朋友约我去看,各式各样性格的人都在谈论。我想,曹阳一定有什么话要说。漂泊后的相见
院子、河湾、雪山草地、老街。曹阳画的是日子,还有日子里的风景。我一看,四川博物院布展现场一地的画,隐隐约约地,透着一股肝肠如火却又孤山断桥的清寂味。院子,他画的院子,外面透过门看里面的状态;河湾,袱流薄岸,村犬遥吠,宋画散题,无知的游历竟布满忧郁的神经质的乡愁;老街,一层又一层的街道无非就是一层又一层的人情世故,淡、浓,就在那层烟火气的空旷里,我注意到他的画面里没有人,远近黑白浓淡,没人,像倪云林,可画的都是和人最亲密的环境——初闻黄鹂声,犹忆离家日听雁也。
雁声是出发,黄鹂是到达。这是多好的温柔。
轻烟薄雾,孤山断桥尤足留恋。曹阳从未在老房子里生活过,这个籍贯北方,生居南方的男人,回到南方的院子和街道,半个故乡的房门一开,那个走开之前的他迎将出来。这是一种漂泊后的相见。
于是,院子、门,成为时间和家族的隐喻。久别重逢,那种漠然的紧张从未踏足,半推半就的试探、敏感多愁的少年、意象中的诗意行旅……都在这院门内外交汇、重叠,不断出发与不断抵达。少年曹阳充满着对院内生活的好奇和窥探,内心的青春隐秘根本没来得及写进他的笔记里,时间就像火车飞过。对哦,从小他生活在一个铁路系统的家庭里,像火车铁轨边的蔓草那样的一生,恐怕不是他的期愿。
流动的临时院落
火车是一列流动的临时院落,它载着时间一路钢铁般的奔跑,生锈、停运,人,上下过往。
十多二十岁的时候,老房子很吸引他,特别是从四川美院毕业以后回到成都工作,就经常看这些老房子。这比火车带劲多了。“那个时候成都大规模拆迁,很可惜,就开始画这些老街老巷老房子。”他做了很多尝试,找切入点,“门”在表现上很契合他要表现的内容。
实际上,他绘画的初衷是门,老建筑。入画。但在这过程中,它本身的分量和意义呈现了出来,它们飘飘洒洒勾出一道宽容的夜色,笼罩着这未知的感受和生命体验——“我觉得画的时候自己也在产生新的感受,四川身边这些能看得到的东西给了我缓慢而浓烈的刺激。”从身边熟悉的东西人手,曹阳不知不觉记载了一个城市、一片土地的诗意变化。他对最早住的地方印象深刻,结婚后住在古钟寺,就是少年宫那里,六楼,下面全是老房子,青瓦,漂亮得惊人,现在基本拆完了,“我没在里面生活过,我觉得里面有种神秘感,充满了未知,我想去了解它”。
一个局外人,画了一个局外的物象,这好奇、怪诞,而神奇。
有轨道的漂泊 不如一个院落温柔
曹阳1993年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办画展,待了很久。但他似乎对北京的“门”没有感觉,堂皇但遥远。成都这房子和他贴得近。
从建筑上讲,成都的房子可能太普通,建筑学家、民俗学家觉得这个在古典意义上的代表性太少了,但我觉得城市中有这种情感,我就生活在这个地方,它掺杂了这种因素。我画的时候,刚开始特别写实,老的那些门、木头、门廊、门墩、柱子,美学形式上很符合我的表达。我生在成都,2岁的时候举家到了广元,12岁上初中又回到成都,我在成都长大,但父母是北方人,那些东西在形式上就和我的爱好、个性很契合。
小时候回东北,我觉得在火车上的感觉很特别,突然停下来,那种感觉又不一样。那种车轮滑过铁轨的节奏感,哐当哐当,给我很特殊的感受,未知感神秘而浓重。车外,晚间一片漆黑,突然一下车子亮起来了,快速从车窗前移动,就觉得一个新的世界可能来了。
一个站,就是一次带光的伤感。
有轨道的漂泊,不如一个院落温柔。P49-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