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墙
说起这段历史,人们又恍惚依稀记起,西宁城是有城墙的。虽然西宁的古城墙拆毁已久,现居住在西宁城里的绝大多数人也没见过西宁古城的城墙是个什么样子,但西宁城里还保留有一两处古城墙的遗迹。人们最常见的就是七一路上的一段古城墙,虽然上下都盖满了楼房,但还是能寻见古城墙的遗存。还有一处,就是南山路上被称为“青唐城遗址公园”的一段古城墙,这段用黄土夯筑,经历了上千年历史,已经残缺不全的土城墙,开辟成了公园,城墙前面还立了碑。一到夜晚,五颜六色的灯光打在土城墙上,让人们看到的不知是远古的荒凉还是现代的绚烂。古城墙的半中腰栽种了一排丁香树,每当丁香花盛情开放时,一树树紫色的花朵围着古城墙翩翩起舞。远远望去,就像一片云彩缭绕在古城墙边上,倒也给荒凉破败的古城墙增添了无限的生机和活力。
这段古城墙和七一路的古城墙并不是一个年代的。这段古城墙大约在宋朝的时候就筑起来了。那时候,西宁城叫青唐城,是一个商业繁荣、人马辐辏的时代,是西宁历史上比较太平、富裕的一段时光。
西宁古城经历了漫长的历史前行、更迭变换,现已成为青藏高原上人口最稠密的繁华大都市。在历史上,仅仅是西宁古城的城墙,就经历了三次大的更迭。
第一次筑城是在西汉。西汉汉武帝元狩二年(前121年),汉武帝遣骠骑将军霍去病出征河西,占领匈奴右地,把西宁纳入西汉的版图。西汉元鼎六年(前111年),又在西宁设立西平亭并在西宁的各个要塞地段修建亭,比如修建在乐家湾的“东亭”,修建在大通长宁的“长宁亭”。西宁因此成了西汉的属地,称为“西平亭”。后来,就有人筑城而居。以霍去病修建的“亭”为界,四面修筑城墙,就形成了最早的西宁城,叫“西平郡城”,它后来成为丝绸古道上南路段最重要的驿站。南来北往的商人在此停留、休息,土楼山上的“九窟十八洞”就是那一时期僧人、商人和工匠们留下的遗迹。东汉时,赵充国屯田湟中,其驻军指挥中心在今西宁乐家湾,世称“汉将营”。魏黄初三年(222年),立西平郡,凭依故亭,增筑南、西、北三城,以为郡治,这是西宁有关建城的第一次记载。
第二次筑城是在宋朝。河湟地区的分裂局面从唐末、五代一直持续到宋初。互不统属的吐蕃各部之间为争夺人口、牲畜和草场时常发生械斗,部民的生命和财产遭到侵害。乱世中的河湟吐蕃各部希望有一个统一的政权组织,以便结束这种局面。公元10世纪下半叶至11世纪初,有一位名叫欺南陵温的吐蕃赞普后裔,在青海及周边地区建立了一个强大的王国,就是历史上的唃厮啰王国,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唃厮啰的都城,就在现在的西宁。11世纪30年代,唃厮啰王国沿着湟水河,修筑起了一座四四方方的新城廓,史称“青唐城”。广二十里,旁开八门,中间为隔城。城设两重谯楼,谯楼之后设中门和仪门;城中之屋,佛舍居半;城西多建佛祠,广五六里,并“缭以冈垣,屋至千余楹”。在当时,随着牧业、农业及手工业的发展,青唐城的商业也蓬勃发展起来。咸平五年(1002年)以前,往来中西的商人多走灵州路,此线道宽路平,行走便利。天圣六年(1028年),西夏攻破甘州回鹘,降附瓜州,夺取凉州……商人经过西夏境内,沿途“夏国将吏率十中取一,择其上品,商人苦之。”因此,来往于宋朝与西域各国的商队,改行青唐。行走在古丝绸之路上的商人们改道而行,向南进入湟水流域,穿过青唐城,穿越柴达木盆地,再进人新疆,直至西域各国。这就是丝绸之路的另一条道路——丝绸南路,也叫丝绸辅道、羌中道。
唃厮啰成为西域各国贡使、商旅往来的必经之路。唃厮啰人利用这一有利时机,发展商品经济,他们对过境商人和贡使友好相待,提供方便,对大批过境货物,派人送出“蕃境”。于是,青唐城里商贾云集,买卖兴旺。商人们多集中在青唐城的东城一带,卸下驼背上的茶叶、丝绸、瓷器,以及中原地区的各种物产,再驮上羊毛、药材,牵上西域的骏马,转而踏上返回的路程。
商业繁荣,必然带来一方富庶。《宋史》载:“厮啰居鄯州,西有临谷通青海,高昌诸国商人皆趋鄯州贸易,以故富强。”青唐城里有唃厮啰王国的皇宫大殿,有王公贵族们修建的豪华府第,也有巍峨高大的寺庙,宽阔整洁的广场。契丹公主、西夏公主都嫁到唃厮啰,在青唐城里留下了她们美丽的倩影。
P3-5
这是一曲关于老西宁往昔岁月的深情吟唱。踏着歌者的节拍,追随着一个城市的历史背影,我们走进时光的深处,走进渐行渐远的传说,走进正挥手作别我们的记记。
——文学教育家白描
这是一部展示西宁旧日风情的长卷,一叶回溯民俗源流的轻舟,一扇风雨斑驳的木质窗户。我们从中看到了西宁曾经的生活形态和社会风貌,重识了流淌在我们血液之中的文化基因。
——资深报人王文泸
作者寻觅、打量,以胸中的温度与内心的真诚讲述这座城市的现实与历史,也是以女性作家为小视角去观察这座古城的民俗与风情——透过这部《老西宁记忆》,不同的人物、风物、景物逶迤而来,俏然而去……
——《人民文学》副主编宁小龄
在时间的河流相遇
小时候,我经常去的地方是麒麟湾公园。那个时候,南川河的水很大,岸边常有洗衣服的妇女,棒槌翻飞,水花飞溅。洗好的衣物晾在河边石头上,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孩子们则赤脚钻进水里,捞一种通体透明的小鱼。小鱼有一个美丽又形象的名字,叫“明将儿”。捞好的明将儿圈养在用石头堵起来的小水洼里,银白色的身体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长大后,依然喜欢去麒麟湾。只是,南川河已修了一排长长的护栏,不让人下去了。河边自然没有洗衣服的妇女、捞明将儿的孩子。南川河还在流淌着,却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物是人非。
站在岸边,思绪飞扬,河水记得曾经的往事吗?抑或,它将所有的往事都随水而流尽了?同是一条河流,却时刻演绎着不同的故事。
我的家乡西宁古城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那么,两千年以前它是什么模样呢?那会儿有黄水汤汤的湟水河吗?那会儿有烟雨迷蒙的土楼山吗?那会儿有大大小小喷涌而出的泉水和小峡口吹过来的缕缕清风吗?它是怎样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的繁华与喧嚣,变成一座现代化的大都市呢?两千多年的岁月何其漫长啊,这片土地上一定发生过许许多多的事情。只是,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些故事就像河水一样悄悄地流走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常常游走于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看它发生的点点滴滴的变化。我看着街巷一天天地变宽变长。我看着房子越来越多,越来越高。我看着小树一天天地长大。我看着姑娘的麻花辫变成马尾巴,又变成了披肩发。我坐在麒麟湾公园的草坪上听曲儿,抬头看蓝天上云聚云散,听身后粗大的杨柳树叶子发出哗哗的声响。我就禁不住作想人世间的东西真是奇妙啊,西门口的三棵老榆树是谁亲手栽种的呢?南川河上的通济桥又是谁设计修建的呢?湟水河流淌了几千年,那哗哗的水声似乎在日夜不停地诉说着什么,可又有谁认真倾听过它的诉说呢?我们生活在前人的创造中而我们却浑然不觉。
就有了一种想法,寻找往昔的时光,把它们记录下来,让远古的故事和我们在时间的河流里相遇。
我一日又一日地在各个书店、图书馆流连,在书籍中寻觅着这座城市昔日的模样。窗外,车水马龙,人声喧哗,高楼上的字幕灿灿生光,和古籍中记载的西宁城有着天壤之别。我就在脑海里勾勒古城的模样。但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却常常是我曾经经历的一些事情。我想起我的外公坐在洒满阳光的庄廓院里,一边编席芨背斗一边给我们讲鬼怪故事。我想起我的外婆踮着一双解放脚,急急忙忙地走到麒麟公园里,坐在草坪上听尕甘姐唱曲儿。之后,从怀里掏出手帕包,摸出一毛钱递给弹弦子的人。我想起我的舅舅们汗流浃背地打胡基,我的舅妈们在家里沉默寡言,但只要一走出家门,来到田野里,她们马上又说又笑,放开嗓子唱花儿……童年时代的记忆,也是这座城市某一个时期的历史。我们品尝过贫穷、困苦,但更多感受的是热闹、温情,让人留恋,让人怀念,也让人一言难以道清。这些都是生活的馈赠,命运的烙印。而我们的命运,和这座城市息息相关。
我长久地回味以前的时光,那些细节,那些欢乐,那些拾掇不起来的零碎,就如一瓶陈放多年的青稞酒,悠远绵长,回味无穷。这种感觉与窗外的喧嚣与躁动形成鲜明的对比,却又是一脉相承,无缝无隙的历史时光。我们又一次在时间的河流里相遇了。
我一边搜集资料,一边用自己的方式讲述我的家乡西宁城的故事。
走过了两千多年沧桑岁月的西宁古城,这里有过南凉王国的一弯冷月,也有过茶马互市的喧嚣热闹。有过文成公主进藏时洒下的泪水,也有过仓央嘉措留下的道歌。它和所有的古城一样,有着属于自己的历史和文化。
那么,怎样将西宁古城的历史与现代完美地糅合,怎样将昨天和今天完整地衔接,填充起老西宁框架的细节,使这座城市变得丰饶而生动,使我的家乡变得活泼而灵秀呢?我将自己置身于读者的角度,尽量用浅显直白的语言进行讲述,并且通过我的文字和这座城市产生共鸣。如此,我的讲述就算到位了。
我在工作之余写作《老西宁记忆》,我每天晚上挑灯伏案,我的思绪却游走在古城的大街小巷,心里是说不出的喜悦与温暖。在时间的河流里相遇,总会带给我意想不到的惊喜。
在当今社会多方位、多元化全面变更的时代,我们的传统文化也不是静止不变的,它也处在动态的发展之中。因而,在写作中,我力图将对文化、对历史、对社会、对现实的关怀纳入文本中,使新旧文化形成一种反差而又共生互补。就像家乡的土路,尘土散尽后,总有泉水浸润的清凉。就像家乡的山峦,风雪弥漫后,也有一弯月光柔和地照在雪地上。我借着文字将古城的风韵诉说给今人,读者诸君如能从文字片段中追溯历史,怀念先祖,品味生活,感念今天,那将使我欣慰。
湟水河像一条弯弯曲曲的白色绸带,绕着古城流转。高原古城留下了多少优美的传说:土楼山下,驼铃叮当,那是商人们在丝绸南路上往来穿梭;金娥山下,笑语喧哗,那是隋炀帝在西征吐谷浑时大宴群臣;日月山下,人声鼎沸,那是千里草原迎来了和亲的文成公主、金城公主。一代名将霍去病、赵充国在这里建功立业,大展宏图,名垂青史。而历代的统治者在这里兴衰更替,称霸建都留下的遗址,只剩得几处残垣孤台。
当文成公主摔碎的宝镜化为美丽的日月山和倒淌河的时候;当王洛宾被神奇的金银滩草原迷住,写下那首千古绝唱《在那遥远的地方》的时候;当单阳公主穿着别具一格、鲜艳俏丽的绿色夹袄,绯红色百褶裙,脚穿翘尖花鞋,引得土族姑娘们纷纷效仿的时候;当马五哥用白大布手巾包着冰糖去探望心上的姑娘尕豆妹的时候;谁说西宁还是一座荒凉的古城呢?它是青藏高原上一颗璀璨的明珠啊!
感谢青海人民出版社的领导和老师们,编辑出版过程中给予的大力支持和帮助。感谢青海社会科学院院长赵宗福教授,在百忙之中热情地为本书作序。感谢文化学者王文泸先生,鲁院院长、玉文化专家白描先生,还有我的导师宁晓龄为本书写的推荐语。感谢靳育德先生在本书写作中给予的大力支持,感谢程起骏先生对本书做了最后的把关。还有许许多多给予了支持和帮助的各位老师及同仁,在此一并表示深深的感谢。
贾文清
2017年3月28日于西宁
记住西宁古城的文化乡愁
赵宗福
去年暑假,贾文清把她的新作《老西宁记忆》书稿递给我,并让我作序。当时我粗翻了一下,向她表达了两个意思:一是这是一本书写西宁古城乡愁文化的民俗文学著作,很有特色和意义,加之地方情感和个人专业原因,愿意奉命为序;二是我天资愚钝,不似别人那样喝个茶都能编出一篇大作来。写作速度极慢,几千字的小文章也可能得大半年时间才能交稿,如索要时间紧,就无法遵命了。文清女士表示可以宽限时日,必等拙文。
由于都市地区人口集中,商业繁华,上下文化交相繁荣,尤其是民俗文化蔚然浓郁,所以历史上文人对民俗的重点记录,就相对集中于历史较为悠久的城镇,这大概是古代都市民俗志较为发达的原因之一。同时在中国古代,都市民俗文化的记录还有一个显著的特色,就是在某些特殊的时代,原有的民俗文化发生很大变化甚至消亡殆尽,或者一些文人被动地远走他乡,无法再身临其境感触故乡的风物,便引起了文人们种种乡土情感寄托的缺憾,也就是今天所说的“乡愁”,于是为记住乡愁而书写都市民俗的著作不断地出现了。在客观记述故土岁时风俗文化的文字里,满满的是作者对生活过的故乡古城和浸染熏陶作者成长的民俗文化的殷殷恋情和无限追思。且以宋代的《东京梦华录》《梦粱录》为例:
北宋末年,金人铁骑南下横扫中原,直驱宋王朝的首都汴京(今开封),将这座昔日的繁华东京劫掠焚毁一空。文化成影,徽钦二帝等3000多皇室成员作为战俘被押往东北,大量臣民惶恐中逃往南方,过上了远离首都、流离他乡的生活。孟元老作为一名文人,在颠沛艰辛的日子里,常常回想起汴梁的繁华情景和文化事象,在无尽乡愁中写成了《东京梦华录》,具体记述了古城的民风习俗、时令节日、饮食起居、歌舞百戏以及街巷坊市、店铺酒楼、宫殿建筑、朝廷祭祀,等等,抒发了他魂牵梦绕、无限伤感的乡愁。正是经历了这样刻骨铭心的伤痛巨变后,作者才给我们留下了这部宋代“开封民俗志”。
历史总会以相同的悲剧再演。150年后,蒙古铁骑更是越江南下,攻破南宋首都临安(今杭州),宋恭宗投降,宗室大臣及诸多市民纷纷南逃闽粤,经受着国破家亡、颠沛流离的辛酸苦痛。当时的杭州人吴自牧面对昔日无限繁盛而今满目疮痍的古城,深感时异事殊。追忆往事,不胜伤痛和无限眷恋,不禁凭着记忆写出了《梦粱录》这部宋末“杭州民俗志”,并说:“时异事殊,城池苑囿之富,风俗人物之盛……缅怀往事,殆犹梦也。”从中不难体味到作者的浓浓乡愁。
从这两例个案明显地看出,他们笔下的都市民俗文化都是在时代环境发生巨变之后记述的,是回忆和伤感的精神产品。这些记述既是现实的情景再现,更是对往昔梦幻一般生活的固化保存。社会生活是流变的,很多东西是很容易消失的,即使物质的东西也往往会灰飞烟灭,梦境一样稍纵即逝。只有写出来,固定在书面上,才可以“记住乡愁”,使这种“梦”一般的文化传之后世,成为不灭的精神情感。所以上举二书的书名都不约而同地用了一个“梦”字,“梦”的后面隐藏的是作者对故乡文化的拳拳情感,也就是曾经的和谐幸福和现在的寥落伤感,以及想留给后世的殷切期望。同时还应注意到,古代都市的这种巨变大多数源于改朝换代的战火。
无论是《东京梦华录》,还是《梦粱录》,还是更多表现乡愁的作品,无不说明乡愁在空间和时间的两个维度中萌发和升华,没有空间和时间的错位就不会产生乡愁。相对来讲,文学作品更便于直接形象地抒发乡愁情感。余光中的《乡愁》是这方面的经典之作,“这头、那头”“外头、里头”是相对的两个遥远可望而不可即的空间,而“小时候、长大后、后来、现在”就是不可返回和共时的沧桑岁月。短短的几行诗句,就把弥漫在二元对立时空中的乡愁情绪表达得无以复加,成为脍炙人口的名篇。
如果说古代都市文化在漫长的时光里会发生这样那样的巨变而留给人们乡愁的话,而现代以来,都市及其文化的变化不仅速度快,而且原因复杂,有政治的,也有科技的,还有外来文化的冲击和全球化的趋势,往往在几十年间就可以使都市风貌今昔迥异。同样给人以文化缺憾的情感记忆,引起人们的乡愁乃至乡愁书写。遍观神州,不论北京、上海,还是济南、西安,皆不例外,高原古城西宁当然也是如此。
西宁自西汉时建西平亭始,尤其是东汉时建西平郡城以来,历时2000余年不断修废兴衰,传统样式基本不变。而在元明清的700余年的长时段里,西宁建筑面积虽然逐渐扩大,但以汉文化为主体的多元文化特别是民间文化没有太多的变化。比如西宁方言,根据文献考察,除了因时增删部分词汇之外,从发音到语序、惯用语,都非常稳定地传承了下来,甚至到20世纪后期,也没有什么突变。还有岁时节令、人生仪礼、社会信仰、口承文艺,以及衣食住行商贸等物质民俗等等,也是数百年一以贯之,从而形成了西宁自己的高原古城民俗文化特色。
但是在近几十年来,西宁古城在时代发展的大潮流中,可谓日新月异。特别是传统的物质民俗文化几乎被现代物质形式所覆盖,西装、休闲服、皮鞋等彻底取代了传统的布衫、棉袄、布鞋等服饰。汽车、摩托车彻底取代了古朴的马车、轿子、驴骡甚至后来的自行车等交通工具。电话、手机、网络完全取代了几千年来的书信写作以及串门传达信息的方式,遍地水泥筑起的高楼大厦完全遮蔽了传统的土木小楼和四合院瓦房,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虽然一般来说,物质形式是易变的,精神内涵是不易更替的,但是在强大的主流文化导向和现代科技文化扫荡下,精神民俗也往往不得不变。比如传统的街头曲艺演唱早就见不到了,饭馆里被称为“西宁拉面”的兰州拉面代替了本土的“拉条子”,郊区农民也能讲流利的普通话了,电视广播里说的西宁方言就跟演小品差不多,所有的婚礼都变成了不中不西乃至不伦不类的喜剧。至于传统的节令祭拜、宗教信仰大都淡出无痕。
这一切对老西宁人来说,总感觉到往日情景不再,难免有些怅然若失。古城的空间没变,但时间变了,尤其空间中的内容变了许许多多,于是一种乡愁不禁油然而生。这就是现代化进程中的乡愁维度特点,不再仅仅是传统的由时空差异造成情感,而往往是在时间和内涵的两个维度中生成和浓烈。和古人一样,一些本土文化人就开始点点滴滴地记忆并写成文字,借以慰藉失落的愁绪,并试图使之得以继续传承。朱世奎先生就编写过《西宁风俗记略》,巢生祥先生就编撰过《西宁风俗礼仪志》,现在又看到了贾文清女士的《老西宁记忆》,可以当作是在现代语境中自觉著述的民俗志。
当然,如果说前辈以纯粹的理性记述的话,《老西宁记忆》则是以散文的文学方式进行“深描”,注重细节的描写和情感的融人,是一种民俗文学。相对而言,如果把握不好,学术性表达易流于有骨架而缺血肉,文学性表达却易赘肉瘀血而缺乏整体性的清晰结构。这本书稿则较好地把握了文化整体构架和生活细节的关系,不仅较为完整地反映了西宁文化的整体框架,而且生动清新地表现了日常生活的细微情节。如描写婚礼、生育、丧葬、节日时,不像学术性的概括和干巴巴的学生腔,而是通过细腻的描摹、细微的揭示、活泼的语言、生动的故事歌谣和具象的场景来形象再现,读来亲切自然。如对夯筑庄廓仪式和过程的描述中就引用了多首劳动歌,并描摹其边劳作边吼唱的状态,使人如身临其境,体验情景。这大概也是散文作品的魅力所在吧,这是书稿给我的第一个印象。
第二个印象就是文如其人。文清作为土生土长的女作家,在淳朴平实的老西宁文化熏陶下成长起来,又作为铁路公司的一名普通职工,在平凡岗位上任劳任怨地工作。她做人低调而开朗坦诚,不随时尚流俗,不假华丽外装,却勤于读书笔耕,发表过相当数量的小说散文,鲁迅文学院还曾为她召开过作品研讨会。如果没读过她的作品,或者不了解她的成绩,真还看不出她是位作家。我第一次见她是在一个座谈会上,当主持人介绍到“作家贾文清”时,我不自觉地随着大家的目光回过头去,想看看久闻其名而未曾谋面的这位作家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结果发现“她”和工作人员一起坐在后墙根,笑着站起来向大家鞠躬。发言时,大家争先恐后,滔滔不绝,主持人点名让她讲时,她却说是来学习的,实在没什么新颖的见解,接着再鞠躬坐下不吭声了。后来在一次诗歌朗诵会上,她主动上去朗读一篇后记,也就是平常的念书而已,与各种激烈矫势、抑扬顿挫形成对比。在这个普遍崇尚膨胀的时代,她显得有点不协调,但确也难能可贵。我有一种感觉,她是一位与民俗文化特性相适的文化女性,今读此著,一篇篇一行行,果然朴素自然而文韵流觞。相信读者诸君会有跟我一样的感受,就不再赘言了。
第三个印象就是不能不提的乡愁文化价值。前面以《东京梦华录》和《梦粱录》为例论述过古代都市民俗志所包含的乡愁文化意义,文清的这部民俗散文不仅与前者书写风格不同,而且内涵也大有差异。文清对西宁古城文化的写作不是因为空间上的分离而回忆,而是在同一空间中因为时间的推移和文化事象的变化,而试图竭力留下即将消亡或者已经消亡的文化,不使它像西宁城门楼一样消亡并随着光阴更易而连记忆都模糊了。所以她大篇幅浓墨重笔地描写了“西宁古城的四大城门”,感叹道:“西宁城的四座城门早已经不存在了,更没有人知道什么‘天河锁钥’‘岚光迎旭’的匾额了。古城的城墙和城门是何时被拆毁的,没人能说得清楚。”她还写到在档案中查到,当时就拆除古城墙的文件上,大家都批示了“同意”,唯有一位领导写下了“我就是不同意”。接着充满激情地写道:“我双泪长流,我不知道这位领导的名字……他发出的微弱的声音,却是人类良知的呼唤,是对中华民族古文化的担当,是对子孙后代的呵护,他温暖了这座古城的心。”是的,雄伟古城门的拆毁,一直是老西宁人难以忘怀的痛,多少年来我何止数十次听过他们的伤痛叹惜,我也知道这位反对拆毁古城门的老领导后来被打成右派蒙冤20余年,直到“文革”后才平反出山。作者经过大量访谈老人和查阅资料,较为详尽地描述了四城门的修建维护和拆毁消失,以及相关的传说民俗,足可以部分地抚慰老西宁人的伤痛,同时为后世留下了珍贵史料,让人们永远地记住西宁的古城门。遍阅全书,无不散发着这样的意义,使我想起席慕蓉的一句诗:“别离后,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
写到这里想起,在21世纪初年,我受邀审定人民教育出版社研发的中学教材《中国民俗文化》,读着里面精选的20多篇描写民俗文化的名家散文,犹如置身于各地不同的民俗生活中,深深感受到传统民间文化的丰富多彩和博大精深,同时也领略了文学家们描写民俗文化的独特视角和艺术魅力,与学理性的民俗志相比,显然更为生动细腻,活泼灵动。继而又觉得有一丝遗感,就是没有关于我家乡的作品,现在读文清的这些作品,有一种补偿多年前遗憾的情感满足。
大半年过去,时不再待,才有了这篇小序。感谢文清,感谢西宁!让我们记住和传承西宁的乡愁文化,构筑更美的高原古城梦!
贾文清著的《老西宁记忆》用细腻的手法,细致而深刻地介绍了老西宁的城市街情、风俗民情、岁时佳节、世象旧忆等高原上独特的风俗民情,向读者再现了老西宁社会民俗的多姿多彩,诠释了这些传统节日或风俗民情所蕴含的丰富的传统文化内涵。
《老西宁记忆》以散文的形式,图文并茂地向读者展示了老西宁旧日的风土人情。作者贾文清在客观记述故土岁时风俗文化的文字里,满满的是作者对生活过的故乡古城和浸染熏陶作者成长的民俗文化的殷殷恋情和无限追思。随着作者的讲述,把我们带回了那个我们没有经历过的时代的生活中,让人们在轻松愉悦中了解老西宁的历史和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