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饭
现在,我们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吃穿不用愁,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每当想起解放前我挨饿讨饭的经历,不禁黯然泪下。
一九四八年,我刚刚五岁,稍稍能记点事的时候。当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毫不夸张地说是要啥没啥,住的是可见天日的破房,穿的是大人穿过改了一次又一次的旧衣服,即使过新年穿的衣服也是摞了一层又一层的补丁,至于吃的,则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父亲在县城打工,十天半月难得回家一次。为了生存,为了孩子,母亲和祖母常常去左邻右舍借粮食。那时候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特别是大米、面粉极其短缺,很难借得到,即使偶尔能借到的一点玉米面、碗豆面、黑豆面之类的粗粮,也只能稍稍安慰一下肚子,要想吃饱是很难达到的。
为了吃的,祖母和母亲不知哭过多少次,可哭解决不了问题,实在也是没有任何办法呀。
这年的腊月初八,也就是农历的腊八节。再有二十多天就该过年了。按照风俗习惯,村里条件较好的人家已经开始准备购年货了,而我家还在为没有吃的发愁呢。我们全家人因为借不到粮食而饿着肚子,真可谓:“愁肠寸断,泪脸千行,端坐炕头涕泪流襟。”真是愁死人了。
人们都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概的意思是说对事情要根据不同的情况采用不同的方法来解决。但饥肠空空的我们,也不能就这样坐着等死,既然借不到粮食,剩下的惟一出路那就是出去讨饭,这是迫不得已的做法。如果有一丝丝办法,谁也不愿去讨饭。在乡下,人们最瞧不起的就是要饭的人了。
为了活命,母亲便带着我沿着渭河南岸向西,一个村子挨着一个村子去讨饭。在那个年代,其实大多数人家生活条件都不太好,也不是每户都能够要到饭。在讨饭的途中,我们受尽了白眼、欺侮、挖苦与辱骂,那些鄙夷和敌视的眼神,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这样的生活经历也使我后来无论学习还是工作都异常的上进和努力,我曾发誓今生再也不想遭到别人白眼、欺侮和辱骂了。
世上还是好人多。我和母亲讨饭讨到好心的穷人家里,碰到吃饭的时候,都会给半碗汤面或开水,有时即使不到吃饭的时候。也有好心人把剩下的半个馒头给我们,有黑窝窝头,也有包谷面馍。其实只要能填饱肚子,不论汤面还是黑馍,我和母亲都很高兴。也很知足了。
每当讨到一点馍的时候,母亲总是舍不得自己吃,她总说:“你先吃,妈不饿,妈等会儿吃。”这时,饿得头晕眼花的我就狼吞虎咽啃着那掉花的干馍,还常常被噎住。母亲看着我的样子,总是忍不住地流泪,见我被噎住,就又是给我喂水又是给我拍拍背。母亲总是对我说:“喜龙(我的小名)啊,你慢慢吃,别着急,别噎着。”我“嗯”一声,顾不上答话,三口两口把干馍咽进肚里。
有回讨了厶天的饭,我和母亲走过了十多个村子,人也走困了,但总算有点收获。天快黑了,我们背着讨到的那一点饭和馍馍回家。路上遇到深沟和小河,母亲一手揽着背上的我,一手拿着打狗的棍子、讨馍的袋子和讨饭碗,母子俩就这样回到了家里。
在讨饭的路上,我和母亲也常常碰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我常常被狗咬伤,后来只要有狗扑来,我就吓得直哭,抱住母亲的腿不敢走路。这时,都是母亲为我挡狗,碰到一些好心的大伯大妈也会把狗喊走。碰到有钱人家的狗,我们就会躲着走,那些有钱人不但不给吃的,还辱骂我们是臭要饭的,赶我们快离开,别弄脏了他们的家门,更有甚者,还放恶狗出来咬我们。我和母亲总是一边提防着狗咬,一边挨家挨户讨饭。有一天,回到家天已经黑了,看到讨到的两碗饭和大小不等的十几个黑豆、玉米面馒头,我很是高兴。但当看到年迈的奶奶吃的时候,我伤心得掉下眼泪,近八十岁的老人怎能吃这样的饭呀。
还有一天,母亲实在太累太累了,奶奶看了心疼媳妇,说她要和我去讨饭。母亲拗不过,只得应允。我们一老一小祖孙两人去村子附近南面的苍头村。苍头村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子,约四五百户人家,距离我们东蔺村南边有三四里路。苍头村靠近渭河,它的地势受河床的影响而呈现出南高北低之势,村中间又有东西两条河沟,小河沟的水从南向北流进渭河。
那时,去野外是很不安全的,东沟也经常有狼和土匪出没,天稍一黑便没有人敢去那里。趁着天蒙蒙亮,我和奶奶就起身,先走东沟,再到西沟去讨饭。我和母亲一起去的时候都是母亲照顾我,可和祖母去就不一样了,祖母年纪大了,她的脚是小脚,走路一颤一颤的。因为担心她摔倒,我和祖母互相搀扶着挨家挨户讨饭。东沟的村子较大,户数也多,但是养狗的也多,即使祖母会用棍子打狗,我还是会害怕。虽然也有好心人往我碗里倒上半碗玉米粥、半碗面条或给半块馒头,但终究收获不大。
就这样,我和祖母一路乞讨,从东沟走到西沟。相对来说西沟富裕的人家比较多,或许可以多讨点吃的。其中有个张姓的大户地主,在我们县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祖母充满希望地说:“喜龙,走,咱到那些富裕人家去讨饭,或许能多讨点,也能讨点好吃的。”
祖母边说边走,我也满心欢喜地点点头。来到张姓地主家大门口,只见朱红色的大门,大红灯笼高高挂,门口蹲着一对一人多高威武的石狮子。看到这种场面,我和奶奶不禁停下了脚步。我前后左右看着没人,这才壮着胆子走上前去敲门。门里的人问了声“干啥的”,连门都没开。
奶奶对着门说:“老爷,我们一天都没吃东西了,给我们点吃的吧!”门里的人说:“去,去,一边去。臭要饭的,快走吧!”奶奶说:“老爷,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给点吃的吧!”
大门仍然紧闭着,没有声音,我和奶奶以为他们会大发慈悲,去给我们拿吃的了,还耐心等待着。正当我们满怀期望的时候,朱红色的大门开了,从里面窜出两条恶狗,朝我和奶奶扑来。毫无防备的奶奶打了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一条狗咬住奶奶的胳膊鲜血直流,另一条狗则朝我扑来。我被突如其来的狗吓得大哭,奶奶不顾一切,一边用棍子打狗,一边护着我。
恶狗又咬住了我的腿,将本已补丁摞补丁的裤子扯得支离破碎,鲜血流了出来。
这时,地主张福汉腆着大肚子出来了,后面还跟着四个点头哈腰的狗腿子。他穷凶极恶地说:“穷要饭的,居然要到我张福汉的头上来了,胆子不小啊,活腻了吧!”后边的狗腿子还随声附和着。
奶奶扯下自己的衣袖给我包扎伤口,随后也给自己包扎了伤口。张福汉看着我血流不止的腿,恶狠狠地说:“活该!”然后转身就走,大门也随之关上。
我抱着奶奶直哭,说:“奶奶,咱们回家吧!我们就是饿死也再不讨饭了。”
跌坐在地上的奶奶也泣不成声地说:“娃呀,谁叫咱们这么穷呢?”
我和奶奶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回到家。母亲看到我被恶狗咬伤的腿和奶奶被狗咬伤的胳膊,抱着我哭。我哽咽着问母亲:“为什么他们有吃有喝,连狗吃的都比咱们的好,而咱们为什么啥都没有呢?为什么啊?妈?”
母亲流着泪说:“喜龙啊,你长大就明白了,我们不就是穷吗?你以后要好好读书,有了文化,日子也就好过了。”祖母还说:“猪肉酒菜馍都在书里头,你要好好读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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