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玛特辽娜,别哭了……”他喃喃地说,“稍为忍一忍吧。求上帝保佑,咱们总会赶到医院的,那你马上就有办法了……巴维尔·伊凡内奇会给你一点药水,或者叫人给你放血,要不然他老人家发了慈悲,拿点酒精什么的给你擦一阵一一那就会……把你那点病打腰里赶出去了。巴维尔。伊凡内奇会尽力的……他固然会嚷啊叫的,会跺脚,可是他仍旧会尽力……他是个好老爷,心善,求上帝赐给他健康!……等我们到了那儿,他马上就会打他房间里蹿出来,把我骂一顿。‘怎么样?为什么会这样?’他会叫道,‘为什么你不挑好了时候来?难道我是一条狗,得整天价跑来跑去地伺候你们这些鬼东西?为什么你不早上来?走开!巴不得你死了才好。明天再来!’我就说:‘大夫老爷啊!巴维尔·伊凡内奇!您老人家呀!’可是陕走啊,他妈的,你这鬼东西!快走!”
镟匠拿鞭子抽马,没有看老太婆一眼,只顾自己唠叨下去:
“‘您老人家!皇天在上,说老实话……我凭十字架起誓,天刚一亮,我就动身了。既是主……圣母……发了脾气,降下这么一场大风雪,我怎么来得及赶到呢?您看得出来,……哪怕头一流的好马也到不了;我这匹马呢,您也瞧得见,算不得马,简直丢人!’可是巴维尔·伊凡内奇会把眉头一皱,嚷道:‘我们知道你们这班家伙!你们老是没理找理!特别是你,格里高里!我早就知道你!大概你一路上进过五家酒馆吧!’我就对他说:‘您老人家!难道我是坏人,还是异教徒?我的老太婆正在把灵魂交给上帝,快死了,我还有心从这个酒馆跑到那个酒馆!您这是什么话呀,求主恩典吧!什么酒馆不酒馆,滚它的!’于是巴维尔·伊凡内奇吩咐人把你抬进医院里去;我呢,在他的面前跪下来……‘巴维尔·伊凡内奇!您老人家!我们十分感激您!饶了我们这些傻瓜和混蛋,别生我们这些乡下人的气!照理该抓住我们的脖子,把我们赶出去才对,您却费了不少心,您的脚都让雪给弄脏了!’巴维尔·伊凡内奇就瞧着我,仿佛要揍我似的,说:‘傻瓜,你与其噗咚一声跪在我面前,还不如别灌伏特卡,怜恤怜恤你的老太婆的好。该拿鞭子抽你一顿才对!”真该抽一顿,巴维尔·伊凡内奇,求上帝打我,真该抽一顿!不过,您既是我们的恩人,亲爹,那我们怎么能不跪在您面前呢?您老人家!我说话算话……就跟在上帝面前一样……要是我骗了您,您尽管朝我的眼睛唾吐沫好了:只要我的玛特辽娜,就是这个老太婆,大好起来,复了原,您老人家要我做什么,我就给您做什么!要是您高兴,我就用有密纹的白桦木给您做个烟盒……做些打槌球用的球,我还会镟顶洋式的九柱戏用的柱子呢……我为您什么都肯做!我不要您一个钱!在莫斯科,像那样的烟盒,人家要卖您四个卢布一个;我可是一个钱也不要。’医师就会笑着说:‘好了,行,行……我心领了!只可惜你是个酒鬼……’……我呀,老妹子,老太婆,会应付那些老爷。没有一个老爷我不能应付几句的。只求主保佑咱们别走出了大路才好。风好大!满眼睛都是雪了。”
镟匠没完没了地叨唠下去。他顺嘴说下去,为的是哪怕能稍稍减轻一点他那沉重的心情也好。他舌头上的话很多,可是他脑子里的思想和疑问却更多,哀伤出其不意地、神不知鬼不觉地、不请自来地钻进镟匠的心里,现在他没法摆脱它,没法恢复常态,没法定心想一想了。这以前,他一直无忧无虑地生活着,好像在醉醺醺的半睡半醒中生活着,既不知道什么叫做哀伤,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快乐,现在心里却忽然感到了剧烈的痛苦。这个逍遥自在的懒汉和酒徒突然发现自己没来由地成了忙人,满腔忧虑,心慌意乱,甚至在跟大自然做斗争了。
P2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