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不该存在白吃的午餐
有一次,我在某个刊物上发表了一篇短文,里面刚好提到一篇旧作。没多久,一位读者来信,希望我能提供那篇旧作。我回了一封电子邮件,称只要他捐出200—500元台币,旧作立刻奉上。其实对我而言,旧作只是一个电子文件,与人为善,反掌之易。但是,我认为天下不该有白吃的午餐,权利和责任应该彼此呼应。
没想到,这位正在读博士班的素未谋面的朋友,很快就再次来信,他说很高兴有机会因此结缘累积福德,他已经捐了3000元台币给慈善团体,还附上了电子收据。虽然钱不是捐给我的,但是付了3000大洋只得到一篇2000字的短文,我于心不安。因此,除了提供那篇短短的旧作之外,我又寄给他一些其他的文稿,还提供给他一份书单。
这几次的经验,都很别致有趣。不过,都是由别人口袋里掏钱,事不关己。而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况有点类似,而感觉却大不相同矣。2004年的第一天,我由台北飞香港,再到城市大学客座一学期。因为学校宿舍已经住满,我就由校方安排,住进附近的一家酒店。酒店位于市区,本身和火车站及大型购物中心相连,人气很旺。到酒店是傍晚,稍稍安顿之后,我就四处逛逛,还到二楼的超市买了些什物。
第二天早上,在房间里吃了前晚买的吐司和奶酪酱。没想到,下午开始肚子出问题,一直进出洗手间,挨到晚上,情形更糟,半夜里起床好几次。回想一天的作息,心想吃坏肚子的原因,唯一的可能就是那盒洋葱口味的奶酪酱。由冰箱里拿出一看,罐底的有效日期竟然是2003年12月27日!我是1月1日买的,已经超过食用期限好几天。到纸篓一找,前一天的收据还在。我想,这可好,人证物证都在。
身体虽不适脑子却清醒
第三天是周六,我勉强起床,身体已经很虚弱。9点左右,我带着收据和奶酪酱,到二楼的超市。收费员找来上司,年轻的主管表示,很乐意换一罐新的给我!我很讶异,竟然是这种响应,而我的希望是先去看医生。半个小时之后,我已经瘫坐在椅子上,救护车终于来到。超市派了一个人,陪我到医院急诊,广华医院离酒店不远,这是我在香港第一次进医院。到急诊处挂了号,自己掏信用卡付钱,然后拿到号码牌,坐着等。我四处浏览,发现墙上有一告示:最急的病人,不需等候;急症,等15分钟。我被判定是半急诊,要等4小时。早知道,到私人诊所去看要省时省事得多。
坐在硬冷的塑料椅上,头斜靠在灰白的墙上,想必一副枯槁的病容。可是,说也奇怪,虽然我身体很不舒服,脑子却清醒得很。我想,事情本身再清楚不过:作为消费者,我有一丁点儿的责任,要看看食品的有效期过了没有;相形之下,超市的责任要大得多。依他们的人力物力、专业要求和营利事业的性质,有责任定期检查货架上的食品,把过期的食品下架。因为他们的过失,造成消费者(我)腹泻肚痛,因果关系明确,他们当然要负起适当的责任善后。
还好,等了两小时左右,就见了医生。医生要言不烦,问了几句,按摸几下,作成判断:到旁边先打一针,观察一个小时,然后拿药回家休养。经过这一番折腾,回到旅馆,还是不停地上厕所。不过,打针吃药之后,情形稍微缓和了一些。我心里想,新年新希望,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刚到香港,新年初三就入院急诊,真是个好开始!几天过后,我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不过,虽然超市一直还没有和我联络,我自己却陷入一种小小的考验。
当超市为这件事善后时,免不了要处理赔偿问题。依我看,换一盒新的奶酪之外,还有医疗费。此外,因为连续腹泻,无法工作和休闲,也是损失,当然,这段经历带来的苦楚,超市也该负责。前面三项,都很具体,工作和休闲,可以依我的(或任何有同样际遇的人)工资计算。可是,苦楚和精神心理上的损失,却不容易有参考点。不过,如果像写介绍信一样,我要求超市赔偿精神损失,但是不放进口袋,而是捐给慈善事业,那么我会振振有词,理直气壮得多。即使我狮子大开口,超市恐怕也不好辩解推辞。
P42-44
为经济学的普及请命
我曾应邀到台湾的一所小学去演讲,对象是中高年级资优班的一群小朋友。他们的老师很用心,自己设计了一套“经济学”的教材,而因为看了我的书,所以请我去和小朋友谈一谈。
小朋友们聪明可爱,问了许多有趣的问题。他们把问题写在小纸条上,我在档案柜里还存了其中的几张。演讲完后,几位老师表示,过去他们把经济学界定在对于商品劳务的探讨上,经过我的阐释,他们发现经济学不只是探讨“价格”的问题,而且也处理更一般性的“价值”问题。
他们还送我一套录像带,是美国小学里经济学的教材。后来在看经济学的文献时,发现美国一般高中里也有经济学的选修课。美国经济学学会还曾经组成项目委员会,评估高中经济学课程的教学效果,而且公布评估的结果。显然,在美国从小就有经济学的教育,循序渐进,而且这是对一般学校的学生,而不是只针对商业学校。
我想,美国教育体系对经济学的重视,主要是体会到经济学和资本主义社会密不可分。在现代的资本主义社会里,经济活动已经成为主导的力量,人的衣食住行乃至于工作家庭,都和经济活动息息相关。因此,一个现代公民,必须具备基本的经济学知识。有了基本的了解之后,消极的,可以在经济起伏里自保;积极的,可以通过参与经济活动,追求自己的福祉。
对于一个以资本主义(精神)为主的社会而言,经济学显然很重要。相形之下,对于一个以伦常道德教化为主的东方社会,经济活动似乎不是关键所在。可是,这事实上是一种错觉,而且是很令人惋惜遗憾的错觉……
在社会科学里,政治、法律、社会、经济是公认的主要学科,而且每个学科都有自己悠久辉煌的历史,也都累积出非常可观的智慧结晶。在人类摸索前进的过程里,也都曾经在某些转折点上,‘发挥关键性的影响。不过,自1960年起,经济学的发展,已经使这些学科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而渐渐有一枝独秀的趋势。主要的原因,是经济学者带着他们的分析工具,大举进入其他的社会科学领域,而且已经有非常璀璨的成果。
在社会学方面,盖瑞·史丹利·贝克(Gary Stanley Becker)是众所周知的人物。利用经济学的分析工具,他深入地探讨了家庭里父母子女的互动、人力资本、教育等,传统上属于社会学的研究领域。当他在1992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时,他同时是芝加哥大学经济学系和社会学系的教授。
在政治学方面,詹姆斯·麦吉尔·布坎南(James McGill Buchanan)和戈登·塔洛克(Gordon TuTlock)联手,开创了一个全新的研究领域——公共选择(publlc choice)。利用经济学来分析政治现象,从根本上改变了政治学者和经济学者对政治过程的看法。现在,“公共选择”已经是经济学里不可或缺、并且是最有活力的研究领域之一,不但在“经济学原理”的教科书里有专章讨论,“公共选择”的专有名词也往往成为“政治学”教科书中的用语。布坎南在1986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可以说是实至名归。
在法学方面,罗纳德·哈里·科斯(Ronald Harry Coase)的故事更是脍炙人口。他在1960年发表的论文《社会成本的问题》不但是经济学里被引用次数最多的论文,也是所有法学期刊里被引用次数最多的论文!这篇论文引发了“法律经济学”这个新的领域,对传统法学造成革命性的冲击。当科斯在1991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时,不但经济学界额手称庆,法学界也多认为是迟来的正义!
经济学和其他社会科学的互动,基本上是单方向的。当经济学的版图逐渐扩充时,其他的社会科学并没有反方向的举动。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和学科的性质有关。经过对人类活动长时间的观察和淬炼,经济学已经发展出一套基础扎实的行为理论——人不只是在市场里会趋吉避凶,在其他的活动上显然也是如此。相形之下,社会学的理论往往是一家之说(韦伯、杜尔凯姆等),而不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一套理论架构。在政治学和法学里,情况也很类似。因此,理论上的优势,使经济学者可以带着自己的分析工具(好像是一把万能钥匙),去探索其他领域的奥妙。相反的,其他社会科学的研究者,却没有能够相抗衡的理论。
不过,理论上的优越性只是故事的一半,另外半个故事和这些社会科学所研究的问题有关。在经济学里,大致分成“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微观经济学探讨的主题,主要是个人、家庭、厂商’、市场结构;宏观经济学所探讨的主题,主要是整个经济的物价水平、就业情况、经济增长等。可是,在微观和宏观之间,事实上还有一些“中层问题”(mlddle range issues)。当个别消费者的偏好相加。会成为一群消费者。这些消费者群的偏好不再是个人的偏好,但也不算是整个社会的偏好,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种现象。同样的,产业和产业之间的消长,也不是微观和宏观层次上的问题,而是处在两个层次之间。就目前经济学的发展而言,最强的是微观经济学的部分,因为研究主题明确、焦点集中。在宏观经济学部分,虽然有各式各样的模型,也有强调微观基础的宏观架构,但是因为处理的层次过高、涵盖面过广,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众议佥同的理论。对于“中层问题”而言,以现有经济学的分析工具,事实上还不太能有效地处理。
由研究主题上的划分,就比较能体会经济学和其他社会科学互动的差异。以社会学而言,虽然个人和家庭也是研究重点,可是整个学科的关键,与小区、社会化、宗教等“中层问题”有关。同样的,政治学所探讨的,主要是政党、选举、政治文化这些“中层问题”。对于中层问题的分析,经济学并没有好的分析架构,社会学和政治学也没有,所以,虽然经济学和社会学以及政治学的互动已经有相当的成果,可是大部分是集中在“微观经济学”的领域里。
相形之下,法学分析的重点,就是几千年来原告被告之间的纷争,而这正是微观经济学的专长(消费者和生产者的对峙)。因此,在经济学往外扩充势力的发展上,“法律经济学”的成果最为丰硕。法律经济学的专业期刊已经有不下十种,而且还在持续地增加,这都不是“经济社会学”和“经济政治学”(公共选择)所能望其项背的。因此,经济学和其他社会科学结合之后的果实,主要和两个学科所处理问题的性质有关。
不过,即使在不同的社会科学里,经济学者努力的成果有程度之分,经济学的基础性和重要性已经显露无遗。学习经济学,不只是了解资本主义社会里的经济活动,更重要的是掌握一套分析社会现象(而不只是“经济”现象)的工具。对于一个强调伦常道德和风俗习惯的传统社会而言,更值得以经济学的分析工具了解和掌握伦常道德和风俗习惯的意义,并且与时俱进、日新月异。譬如,在农业社会里,因为要一起耕田除草收割储藏,天灾人祸时还要互通有无,所以兄弟之间必须要有浓厚的“手足之情”。在工商业社会里,兄弟之间不需要在生产消费保险上彼此支持,手足之情的内涵自然有所不同。
关于“经济学教育”这个问题。我觉得在高中、初中的课程里,值得加入经济学的科目。对于人的思维和行为,经济学的世界观会有非常深远的影响。
当然,我也知道,如果要把经济学当做像数学、物理、化学一样的基本课程,一定会引起社会学者、政治学者、法律学者的异议。相信他们也能为自己的学科讲出一番道理,也都会希望自己的学科是基本课程的一部分。对于这个问题,我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不过,在大处着眼之外,可以采取小处着手的方式:希望借着一般性的文章,借着每一个人日常生活里都会遇到的事物,阐明经济学对这些社会现象的解释。因为,看经济学的专业论文的人少,而看一般性的文章的人多,影响力也大。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乔治·约瑟夫·施蒂格勒(George Joseph Stigler)曾经说,经济学者总是带着一种传教士的情怀(the ecorlomist as preacher),念兹在兹地希望能宣扬经济学的教义。对于他高瞻远瞩的视野,我心有戚戚焉,也希望对经济学教育的期望能早日实现!
2016年5月于杭州
熊秉元著的这本《效益的源泉(捕捉生活中的经济学身影)》认为:
在社会科学里,政治、法律、社会、经济是公认的主要学科,而且每个学科都有自己悠久辉煌的历史,也都累积了非常可观的智慧结晶。在人类摸索前进的过程中,也都曾在某些转折点上,发挥了关键性的影响。不过,自1960年起,经济学的发展,已经使这些学科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并渐渐有一枝独秀的趋势。主要的原因,是经济学者带着他们的分析工具,大举进入其他的社会科学领域,而且已经有非常璀璨的成果。
经过对人类活动长时间的观察和淬炼,经济学已经发展出一套基础扎实的行为理论——人不只是在市场里会趋吉避凶,在其他的活动上显然也是如此。理论上的优势,使经济学者可以带着自己的分析工具(好像是一把万能钥匙),去探索其他领域的奥妙。
现代社会中,经济活动已经成为主导力量,人的衣食住行乃至于工作家庭,都和经济活动息息相关。一个现代公民,必须具备基本的经济学知识。消极的,可以在经济起伏里自保;积极的,可以通过参与经济活动,追求自己的福祉。熊秉元著的这本《效益的源泉(捕捉生活中的经济学身影)》借着一般性的文章,借着每一个人日常生活里都会遇到的事物,阐明经济学对这些社会现象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