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三十年初夏的一个黄昏。
奈良县十津川村往仙岳的山间,青年孤身一人,久久伫立。他上身穿着飞白花纹外褂,下面是小仓棉布裤裙,虽然高齿木屐换成了草鞋,但剪得很短的清爽发型、稍显憔悴的面容,都像是在东京三田附近逡巡似的,极为普通的书生打扮。无论如何,这和周边的景色实在不相配。
青年的容貌颇为俊美。但是,如同用锐利的针在赭色铜版上刻下了数条线般,他那深陷的眼窝里满是阴影。眼睛眨得很快,眼睑总是会连着眨巴两三次。这是舶来的所谓黑胆汁质抑郁型的表情,恐怕开化之前的人们从未见过吧。在这样的环境中,这表情也分外显眼,很是怪异。
郁郁苍苍的柞木林盖住了整个山坡,饱吸了薄暮时分的绯红,就像浸满了蜂蜜的蜂巢般膨胀起来。晚霞褪去,从树叶缝隙透下来的阳光也渐次消失。
回首顾盼时青年才意识到这些,他止住脚步,呆立在那里。
“我这究竟是走到什么地方了呢?”
杜鹃鸟的叫声四起,直上苍穹……
青年名为井原真拆。按虚岁算今年二十五岁。
为了去熊野本宫参拜,他从桥本出发,沿小边路这条古道已行走了两日。从伯母子岭到五百濑,这一段路程向以险峻著称,他循例在途中的上西客栈住了一晚。真拆在那里换下因旅途奔波已严重破损的草鞋,买了两双新的。天亮了,今天因故出发得稍晚一些,没想到旅程却很顺利,虽步行迟迟,竞也翻过了五百濑,来到了三浦,在黄昏时分眼看就要爬到那山顶了。
从十几岁时起,真拆就屡屡为世人称为神经衰弱的疾病所困扰,经常去旅行以排遣郁闷的心情。这原本是听从父母的建议而开始的。先是父亲提议出去走走,而后母亲也表示赞同。真拆通过第一次旅行体验到了其功效,之后就一直主动服用这味灵丹妙药了。
大多数时候没有固定的目的地。随着自己的心情乘上火车,感到厌倦了就下车在当地流连一番。或者眺望着街道,或者去寻访名胜古迹。有时候也去人迹罕至的名胜处巡游。就这样信步而行,有时候也会很意外地走出很远一段距离。但这并未让他感到不快。对于真拆而言,肉体直接从外界经受疲劳,反而会让他感到愉悦。那和一次触碰到金属片般的内部共鸣器后间接得来的疲劳是本质上完全不同的东西。它宛如旅途中的尘垢,是在客栈洗一个澡即可随水流冲走般的舒爽的疲劳,是能和晚餐一起消化掉的疲劳,是在出发的早晨可无意间弃置于床铺之上的疲劳。——是诸如此类的疲劳。
数天之前,真拆突然又怀念起了这疲劳。于是他在大学里向几个朋友借了钱,回到寄宿的叔父家打了招呼,又借了些钱,几乎什么都没准备,只穿着身上的衣服就奔向了新桥的车站。 真拆现在之所以会在这样的深山里徘徊,是因为几段机缘。若追根溯源,。那些机缘均发端于此。
不管不顾一个劲儿地跑到车站之后,真拆在人口处站住,思索了片刻。
“想也没想就已经来到了这里。——那后面应该去哪里呢?……是毫不犹豫果断向西,还是到上野去然后向东走呢?”
上一次旅行,真拆寻访芭蕉的足迹远赴松岛。那这次该朝相反的西方出行了吧。不过,当松岛的美景在心中重现时,真拆觉得再去一次相同的地方也是不错的。
“去上野吗……”
自言自语着正要出发时,无意间四五个穿着西式服装的人从他面前走过,有男有女。
“……啊,即使樱花已经落了,吉野也是风光旖旎之地呀。”P1-5